误读杨绛|先生是一座安静的岛屿

 

“名声,活着也许对自己有用,死后只能被人利用了。”——杨绛等热潮退去,才能看到静谧的岛屿。...



△关注我,等到木已成舟,一起去看海吧。

众生最爱误读,

因为误读有时是最好的直抒胸臆和借花献佛。大概人们总想拼凑出心中希望的杨绛的样子,

就像信徒造出上帝的模样。

Saying

这一篇是杨绛先生去世后,
《金融时报》文化版的约稿
每每大人物去世,湖面总要激起涟漪,回响无数
就像钱钟书所述
《伊索寓言》中促织和蚂蚁的故事
“促织死了,本身就做蚂蚁的粮食”
可先生并非生前养不活自己的促织
死后亦有成群蚂蚁想要在她身上获得粮食
我也不能免俗
——但愿本文没有造次
误读大概是一切神化或偏见的来源
距离是冷却的基础
等热潮退去
才能看到静谧的岛屿
感谢《金融时报》和孟师姐
杨绛:先生是一座安静的岛屿
文 | 张 祯


杨绛走了,像带走了一阵风。她还在那儿,她又不在那儿了。

杨绛先生去世的消息更像一桩扑朔迷离的案件,先是三天前——“新观察传媒”公号平台推送了一则“杨绛先生可能病危”的新闻,当天晚上复又发致歉声明辟谣。

当我们因这则被证实的假新闻暗暗松了口气,杨绛先生去世的新闻突然从电脑屏幕上弹出来——情节的反转显得有些荒诞,以至于让人对故事的起承转合不禁骇笑。

多希望先生只是同我们开了个玩笑,但开玩笑——显然不是先生的风格。

据说先生有遗言:火化后再发讣告。先生是想安安静静地走,不被这个世界打扰。而安静——在当今时代,大概是个奢侈品。醒着的人,还可以选择关上窗户隔绝噪音;睡着的人,却阻止不了有人凑在你耳边聒噪。

钱钟书说过:“文人最喜欢有人死,可以有题目做哀悼的文章。”

这个预言似乎也符合当今这个时代,各大社交媒体都在争先恐后地做云哀悼,朋友圈里人人都要在杨绛地名字前,点上一排蜡烛。

而我写这篇文章——有时也想,是不是太造次太矫情了,从先生的角度来看,不会喜欢。

先生说过:“名声,活着也许对自己有用,死后只能被人利用了。”

大概先生也不想成为众人手里的那只酒杯,用来浇“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块垒

但以先生宽厚仁慈的性格来讲,她是可以原谅这一切的。

因为她是一座安静的岛屿。

这世上的芸芸众生,多是大陆型人格,一定要群山起伏、连绵不绝,大陆与大陆相互依偎,最不济也要是一方半岛,有看得到的远方,也要有回得去的港湾

但杨绛先生是一座安静的岛屿,自给自足,透澈安详。她丰饶的精神世界足以支撑整片大海,她像一颗珠宝镶嵌在湛蓝的海面上,岛上绿树葱郁,鲜花盛开。

她不靠大陆的广阔给自己安全感,就像她从不狐假虎威,倒是钱钟书的母亲称赞她“笔杆摇得,锅铲握得,在家什么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锺书痴人痴福。”

费孝通早年曾暗恋她,她一句“费的初恋不是我的初恋”,敞亮清透,直接撇清关系。钱钟书去世后,费孝通去拜访杨绛,先生送他下楼,一语双关说道:“楼梯不好走,你以后不要再‘知难而上’了。”

立场表达得清朗明白,又没有唐突挑明,给足了对方台阶

想来也只有先生这样温厚知理的岛屿,才能做到这一点。不恃宠而骄,不盛气凌人,但心中自有秤砣,不会左摇右摆。手中握着火炉,自有暖意。因为看得清大势,也参得透人心。

少女时代读先生的书,说实话,谈不上非常喜欢,因为总觉得她的文字里,少了些什么——那种四平八稳,镇定克制,太像波澜不惊的湖面,而另一种暴风中央的邪魅气质,才最能吸引青春的荷尔蒙

想来先生是“文如其人”的典范,早年文风颇为俏皮,也是因为天资聪颖,看得出日常中的趣味。晚年文笔间的温和驯良,很难说,不是刻意为之所形成的印象——但这种“刻意”,也是大半生为人为事的智慧——知道什么是妥帖,什么是相宜。

先生是洗尽铅华的主儿,她看过整个世界,也云游过远方,闪闪发光的东西在她看来,不再是诱惑,又或者在她的字典里,只有“钟意”,没有“欲望”。

但有时也会暗暗为她叫不平,当年钱钟书考取了中英庚款留学奖学金,杨绛便毫不犹豫中断清华学业,陪丈夫远赴英法游学。因钱钟书在生活上笨手笨脚,她几乎揽下生活中的一切杂事。而钱钟书写《围城》,她也是做足了后勤工作。

以至于现在大家纪念先生,其中一个最脍炙人口的名号之一,便是——“最贤的妻”

而这“最贤的妻,最才的女”,事实上是吴学昭《听杨绛谈往事》里的章节标题,后来一路误读,口口相传,加酱加料,倒演化成了在大众的围观下,钱钟书誉妻的经典判词。

这“最贤的妻”,没什么不好,但我有时也会偷偷揣测,“贤”字当头,是门楣也是符咒,贴在五行山上,压得人气喘吁吁,确保“贤”字大山不分崩离析。

大众的想象力,有时是最具压迫性的判词,在无形引导河流的方向。

但先生也说,她这一生来去自由,不受条条框框的限制。想来先生心底如清涟明镜,有些事情,她大概早已想得通透,看得清白

先生说过:“我这也忍,那也忍,无非为了保持内心的自由,内心的平静。……我穿了‘隐身衣’,别人看不见我,我却看得见别人,我甘心当个‘零’,人家不把我当个东西,我正好可以把看不起我的人看个透。”

先生离世之日,人们争相发文哀悼,但事实上,真正能读懂这座岛屿的,又有几个?我羞以为自己,也是读不懂的——先生这座安静的岛屿,色彩斑斓,重峦叠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人们转发她翻译的兰德的诗: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然后把诗的前两句挂在先生的人称上,变成“她和谁都不争”,就好像这是先生内心的说辞。

但实际上,以先生的人生境界,断不会把“不争”和“不屑”挂在嘴上。先生听到,不知道会不会从另一个世界笑出声来。

就像那个笑话一般的《百岁感言》,不知道从哪里七拼八凑的心灵鸡汤,有些是先生的原话,有些是张冠李戴,移花接木。

但众生最爱误读,因为误读有时是最好的直抒胸臆和借花献佛。大概人们总想拼出心中希望的先生的样子,就像信徒造出上帝的模样,不知是造物主造人,还是人造造物主。然而先生真实的内心,大概不是那样的只字片语,可以触摸了的。

我窃以为在众声喧哗的语言碎片中,曾有某个瞬间,让我们濒临先生的内心现场,比如让我潸然泪下的那段文字:

“锺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打扫现场”,需要勇气,需要狠劲儿,更需要智慧。

千言万语都在其中了。

海德格尔说唯有历经艰辛的人方可还乡。

而我也是在告别少女时代之后,才真正懂得先生的文字。

(原文载于《金融时报》2016年5月27日)
  ·END·  
有一种童话叫误读
误读是功能强大的滤镜
抹去斑点,抚平皱纹
然而事实也许是自成一隅的岛屿
在自己的土壤里
向阳而生
    
新浪微博@张祯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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