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风物史｜埭头村：他们的到来加重了埭头村的一无所有_【光影手记】

他们走过溪底，他们的到来加重了埭头村的一无所有：除了两头黄牛，一个扛毛竹的老人和半截干涸的溪。...

埭头村：他们的到来加重了埭头村的一无所有

文｜摄郑亚洪

面对手里拿着照相机的我，妇女连声问道：“你是从政府来的吗？你拍它们作什么？”她露出发黄的牙齿，以示警惕和不友好，我笑答：“我不是从政府来的，是来玩的，我拍老屋也是为了玩玩的。”我没有穿政府模样的衣服，他们则一定把手拿相机的我当成来县里来的干部了，因为我和村子里的村民很不一样，和过路人也不一样，当他们看见我举起相机东拍西拍，纷纷探过头来朝我看，不约而同地放慢手中做的活儿。我的相机成为一道明显的符号了，他们把我设想成为“政府来的人”，专程到村里拍照取证，为了今后拆迁。他们肯定这么想了。这个叫茅平的自然村引起我的注意，原本我没打算去，只是看到了路牌“茅平自然村”，时间还早，午后的阳光盛大得很，便停下车来，茅平村是个路边村，村边有条溪流，匐在山脚下，靠山面溪就是他们生活所有的本钱。

一条黑狗卷伏在路边睡觉，它看见了我，了无兴趣地抬了抬眼皮，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我从一条十几米长的小路进去，一座大户人家，门窗紧闭，有两个村民在隔壁一家屋外劈柴火，一个村民对我说，“××，你上午不是来过了吗？”他连问了两次，后来我听懂了，他把我当成了上午来村子里拍电视的人。我说：“我不是××。我也不是电视台里的，你没看见我是拍照的吗？”这说明茅平村常有县里的人来光顾。我跟他们答话的时候，手里并不停相机，我对着一座青砖式的二层楼拍照，其实它没有什么特殊的建筑样式，只是适才的阳光将屋檐投放在了窗户上，描摹出一道阴影来，我着迷于这些青砖和阴影，对树影在水泥地上的描摹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埭头村我多次路过，它在淡下（淡溪——下埭头）线上，位于乐清和永嘉交界的山沟沟里。从淡溪乡翻越好几座山可以到达永嘉的大楠溪（古庙），永嘉人穿越山区可见大海。对内陆永嘉来说，乐清是他们向东到达大海不可逾越的地带，而我常常翻越山岭去西面的楠溪江。埭头村被溪流劈成两半，上埭头村和下埭头村，两村距离不过一里路，一个在溪之南，一个在溪之北。溪流的走向和流动决定着埭头村庄的命运，在淡溪水库建造前的五十年代，夏天一日的暴雨导致一场山洪，从山里冲出来，平时只有小鱼儿游动的溪底突然间排江倒海，站在溪头来不及躲避的村民就会被山洪卷走。我先到达下埭头村，村口围坐着一帮人，他们像是刚刚吃过中饭，桌子上摆着碗筷，他们热烈地讨论着，有人为此争辩得红了脖子，他们说虹桥方言，他们的话音里带有明显的山区人口音，说话含糊不清。这桌人可能在讨论村里的大事，或者为谁家做喜事，他们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反应出村民的脾气来。我在下埭头村停留了二十几分钟，从从容容地拍照，没有人来干涉我，顶多有人问我拍它做什么时我照样客客气气地回答我拍着玩的，他们就更加客气了，甚至主动指给我看谁家的屋子更有年代。我和一位六十多岁的村民迎面撞上，他刚好处在光里，我朝他举起了相机，他笑了笑，对我的举动不感觉惊讶。到了上埭头村气氛就完全不对了，一个老人站在村口，他的一条胳膊消失在蓝色的肮脏的外褂里，他看着我停车，抿嘴笑了，他一张嘴一条白色的口水流了下来，他也不去擦。他是个瘸子，一个白痴。

另一个坐在桥头的老人仰着脸，两颗眼球一动不动，是个瞎子。我在上埭头村先碰到了瘸子和瞎子，一位稍微灵光一点的老妇人抱着一个小婴儿给他擦鼻涕，他们都盯着我看，一定是我手里的相机让他们吃惊并保持警惕的。我在一道高大的石头墙下面转了转，一株盛开的玉兰，一株粉红的桃花，春天该有的花木这里都有了，我推测上埭头村比下埭头村贫穷，不仅这个村里留下羸弱的村民：瘸子、瞎子、老人、小孩，而且村的规模和房屋布局远不如下埭头村，下埭头人开始走向富裕，上埭头却走向诗意：它坐落在溪流对岸，比之下埭头拥有更加秀丽的风景，站在村子外面仰头便可见一座奇妙的山峰，像从地里露出半个头的春笋，使得村落有了别样的灵气。沿溪流而筑的几座老屋虽破败不堪，有了溪边一株巨大的树木整个村子便又活了过来。午后五点的太阳恰好从山谷里照出来，阳光照在溪边大树上，使刚刚萌发新芽的树木通体发亮，这株树经过寒冬的煎熬在春天里吐出新枝，长达两个多月的雨季和一个星期的阳光普照，掉光了叶子的树木重新发出了嫩芽，而这瞬间的变化落在了我眼里。这时，从对岸上下来两头黄牛，前面走着一位放牛的老人，老人满头银发，肩上扛着好几十斤的毛竹，走路很健硕，他们走过溪底，他们的到来加重了埭头村的一无所有：除了两头黄牛，一个扛毛竹的老人和半截干涸的溪。

2012年3月28日

乐清淡溪埭头村分上埭头村、下埭头村

下埭头村 2012.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