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与情感(一)

 

禅宗通由“妙悟”得到的“道”,往往只能在顷刻间抓住,难以久存,所以,它并不十分执着于僧人的生活或教义本身,倒更像是某种高层次的心灵意境或人生境界。...





我怕触碰宗教,因为不尽透,不敢说。

在回溯思想史时,我完全避过了佛教对中国古代思想的影响,实际上自中唐以后,这影响是巨大的。

但是在追寻美的脚步时,这却是无可回避的。

黑格尔在谈论欧洲中世纪宗教艺术时说,宗教把苦痛和对于苦痛的意识、感觉当做了真正的目的,在苦痛中愈意识到所舍弃的东西的价值和自己对它们的喜爱,愈长久不息的观看自己的这种舍弃,便愈发感受到这种考验强加给自己身上的心灵的丰富。

我觉得这段话可以理解很多的佛教故事,比如舍身饲虎,尸毗王本身,五百强盗,须达孥乐施这类的,这些故事里我最不能去想象的是须达孥,他把全部的东西施舍给了别人之后,两个幼子怕被父亲施舍掉就躲了起来,太子须达孥把这两个发抖颤栗的小孩找出来,用绳子捆绑好送给了乞求者,孩子依恋父母不肯走,乞求者用鞭子抽的他们出血,太子仍然让孩子被牵走,以达成他的施舍。

不忍卒读吧,这不像是佛教故事,更像是现实人间。不像是施舍或是佛法,更像是悲惨残酷的剥夺与不得不承受的苦痛,生而为人,悲苦冤屈,乱世的共运,生灵的涂炭无可避免。宗教里的困难既是现实苦难的写照,也像是对这种苦难的抗议,是无情世界里的深情。

生灵渺小,佛陀的世容看起来那么高大,睿智,清冷,高超而宁静。仿佛肉体愈摧残,心灵愈丰满,人世愈低劣,神像愈高超。好在在中国,我们始终没有产生过像印度教梵天,湿婆之类恐怖神秘的信仰,没有割肉饲虎或者舍子成施,我们的佛教走进了俗世。

魏晋的玄学,南朝佛学在细致思辨里找到了丰富的意味,信仰与生活的统一终于让禅宗成了绝对主流,而禅宗如何由普通百姓的信奉而日益占据了知识分子的心灵,使这心灵变得更加深沉、超脱则成了文化史上影响深远的事实。

禅宗说“担水砍柴,莫非妙道”,“语默动静,一切声色,尽是佛事”,这和儒家所讲的道在伦常日用之中几乎是一个方向。禅宗不否定儒家所看重的现实生活和日常世界,也不否定儒道共通的感性世界,但禅宗突破了儒家世界的天行健与道家世界的逍遥游,它不落迹象,超越生长,动静,有无。

所有的哲学问题,我在这里把禅宗归为哲学和美学的范畴,我不讨论宗教。我认为所有的哲学问题都是在探究永恒。儒家以“生生之谓易”来解释永恒,用人的情感,关系,与天地的联系来落实永恒,禅宗则把对时间的某种顿时的,神秘的领悟来感受永恒。在这一瞬间里,超越了一切时空、因果、过去、未来,越过一切界限,存在即成永恒。

为什么要静坐,为什么要破我执,都是为了去掉这种现象世界的运动不息的假象,去接近和达到永恒不动的静的本体,进入佛我同一、物己双忘,宇宙与心灵融合一体的那异常奇妙、美丽、愉快、神秘的精神境界。

禅宗通由“妙悟”得到的“道”,往往只能在顷刻间抓住,难以久存,所以,它并不十分执着于僧人的生活或教义本身,倒更像是某种高层次的心灵意境或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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