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话湘江史事

 

杂说湘江夜话...



诗云:

夜来风雪满江飞

老骥停舟待布衣

谁补金瓯西北裂

唯君能壮九州威



岳麓山下,湘江矶头,风雪已大,夜色将临,岸边却尽是顶戴红翎的官员。他们都在等候码头上孤零零的那艘官船的主人的召见,可是主人好象并不在意他们。

官船舱内,一位衣著简朴的老人不停的在走来走去,似乎心急等着什么人。老仆上前为他披上大氅,说道:“老爷,雪更大了,天这么冷,他不会来了,请老爷休息吧。”老人道:“再等等,再等等,我要看看他是不是可以承我之志的人物。”

这位老人就是因为虎门销烟的壮举而在中国妇孺皆知的民族英雄林则徐。此时的英雄已年过花甲,虽然犹有壮心,却难当老病。

忽然风雪中一位中年书生冲风冒雪健步走来,向管家递上一张红贴,看到贴上的名字,管家急忙朝舱中喊道:“大人,他来了,他来了。”林则徐急步走出:“快请”。书生跳上踏板,一不小心竟跌倒水中,林则徐笑道:“这是见面礼吗?”书生起身一揖:“礼数不恭,大人勿怪。”两人相携走入舱中。

其人虽未入官场,却已是大名鼎鼎,正是县试第一,府试第二,接连应试进士不中,遂读书不仕,自号新亮,取意新诸葛亮的左宗棠是也。左宗棠,字季高,年青时颇狂放有才。曾国藩闻其名,欲招之为辅,相语良久,话不投机,起身嘲之曰:“季子自命高才,与吾意见时相左。”左亦起身:“藩臣有心治国,问汝经济几何曾?”曾国藩一时语塞,传为笑谈。

林公与落座,稍作寒喧,问道:“天下大事,君有何见解?”左宗棠道:“国事糜烂,但放怀于林下,岂望只手挽天倾耶?”林公愤然拍案:“民生凋弊,虎狼在侧,正望君等奋起,而自号新亮,犹作颓势,岂不自愧!”老仆闻声,急目视林公,示意舱壁之上,壁上墨迹酣然,公手书条幅:制怒--林则徐自警。林公视之移时,缓缓落座:“君有大才之名,勿负胸中所学,报国为民,斯当时也,君宜努力为之。”宗棠赧颜起身长揖:“谨受教,岂敢不努力报国!”遂共谈天下之事,欢言不尽,及晨,欲辞去,林公道:“天下诸公皆忧东南,而我独忧西北,沙俄强虏耽耽视我新疆,大患也。唯君共此识,能继我志者,君一人而已。”取手书新疆纪要及集图册赠之。

未几,林公病逝。后新疆阿古柏叛乱自立,沙俄侵占伊犁,朝中诸臣俱欲弃之,左宗棠力排众议,舆梓出征,收复失地,俱得林公之授也。

以上为作者杜撰,且引一笑。湘江夜话史有其实,记载颇详,左公亦人杰,其生平联作亦多,上文嵌名联平仄不调,是作者初中时读过所记,网上亦有相似者如:

季子敢言高,仕不在朝,隐不在山,与吾意见辄相左;

藩臣徒误国,进不能战,退不能守,问伊经济有何曾。

疑之俱为后人杜撰。左曾两人,同属湘人,初时不睦,后则释怀,曾国藩去世,左公有联挽之: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可见一斑。



回到正文。如今岳麓山下的湘江堤岸,有座青铜雕塑:一条小舢板上坐着一位老人,另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抱胸而立,正是史上有名的林则徐与左宗棠星沙夜话。左宗棠少有壮志,关心国事。在新婚时房中题联自勉: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

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其人虽少时县府试俱佳,之后则屡屡科场失意,而其名著也缘于一副对联。道光十七年,两江总督陶澍回乡,途经醴陵,左宗棠正在醴陵渌江书院。应知县之请,左宗棠为陶澍行馆作了一副楹联:

“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道光皇帝曾为陶澍幼年时读书的印心石屋(以潭中印心石得名)题匾,这是陶澍的荣光,楹联中体现了这一故事。陶澍一见此联,便非常欣赏,询知为左宗棠所作,便邀其来交谈,两人一谈便非常投缘,纵论古今。后来两人作了儿女姻亲,这是后话。



林则徐与左宗棠在未谋面时,即相知闻。道光二十八年,林公的好友胡林翼即向林公推荐左宗棠。但左宗棠因家事缠身,未能前往。并为此给胡林翼复信致歉,在信中表达了自己对林公的敬慕之情:

“得执事岁杪急步所递书,敬悉少穆宫保爱士之盛心、执事推荐之雅谊,非复寻常所有。天下士粗识道理者,类知敬慕宫保。仆久蛰狭乡,颇厌声闻,宫保固无从知仆。然自十数年来,闻诸师友所称述,暨观宫保与陶文毅往复书疏,与文毅私所纪载数事,仆则实有以知公之深。海上用兵以后,行河、出关、入关诸役,仆之心如日在公左右也。忽而悲,忽而愤,忽而喜,尝自笑耳!迩来公行踪所在,而东南,而西北,而西南,计程且数万里。海波沙碛,旌节弓刀,客之能从公游者,知复几人?焉知心神依倚,惘惘欲随者,尚有山林枯槁未著客籍之一士哉?…”



这封信推翻了作者前文杜撰的狂生形象。那一夜谈话,应该是相当和谐的,而他们谈得最多的是西域边政。林公以为西域屯政不修,地利未尽,以致沃饶之区都不富强,他曾在边部各城大兴水利,可惜功未告成,深以为憾。而他认为只要水利兴修,稻田广种,那么西域就能不减东南富庶之区。林公还预见俄国将成为中国的边疆大患,谈及他对新疆地理的观察,俄国在边境的政治军事动态和自己的战守计划,并将有关材料全部交给左宗棠,并说:“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终无成就之日。数年来留心人才,欲将此重任托付。……以吾数年心血,献给足下,或许将来治疆用得着。”临别,林公亲书袁枚联赠与左宗棠: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这副对联是袁枚为他的随园而写,因受人讥评,有吹捧自己之嫌,后撤下,林公以此联赠之,足见其对其人赏识之深和期望之高。

林公湘舟夜话的第二年,再次被启用为钦差大臣,赴任广西,途中病逝于潮州,左宗棠在长沙闻噩耗,“且骇且痛,相对失声,忆去年此日,谒公湘水舟次”,写下了传诵一时的挽联:

附公者不皆君子,间公者必是小人,忧国如家,二百余年遗直在;

庙堂倚之为长城,草野望之若时雨,出师未捷,八千里路大星颓。



在杭州灵隐寺冷泉亭,左宗棠和杨昌睿重阳登高一游,逢杨昌睿寿辰,左宗棠曾书一联:

在山本清,泉自源头冷起;

入世皆幻,峰从天外飞来。

这副对联表述了他的本志,并富有哲理。九年后,西征甘肃,又逢重阳,回忆起高会灵隐,遂属一联,寄给时任浙江巡抚的杨昌睿,联云:

知公神仙中人,勉为苍生留十稔;

忆昔湖山佳处,曾陪黄菊作重阳。






回头再说新疆,乾隆时代,清军平定西域大小和卓叛乱,收复全部土地,好大喜功的乾隆皇帝把西域命名为新疆。新疆其实并不新,这是一片自汉代就是我国的神圣领土。同治六年(1867年),匪首阿古柏在新疆自封为王,自立国号为哲德沙尔汗国,宣布脱离清廷。俄国乘机占据了伊犁,英国也虎视眈眈,意图瓜分西北。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新疆,从大清的实际版图上消失了。

权倾朝野的三朝重臣李鸿章向慈禧太后奏曰:“新疆乃化外之地,茫茫沙漠,赤地千里,土地瘠薄,人烟稀少。乾隆年间平定新疆,倾全国之力,徒然收数千里旷地,增加千百万开支,实在得不偿失。依臣看,新疆不复,与肢体之元气无伤,收回伊犁,更是不如不收回为好。”时为陕甘总督的左宗棠却说:“天山南北两路粮产丰富,瓜果累累,牛羊遍野,煤、铁、金、银、玉石藏量极为丰富。所谓千里荒漠,实为聚宝之盆。我朝定鼎燕都,蒙部环卫北方,百数十年无烽燧之警……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匪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而况今之与昔,事势攸殊。俄人拓境日广,由西向东万余里,与我北境相连,仅中段有蒙部为之遮阂。徙薪宜远,曲突宜先,尤不可不豫为绸缪者也。”在左宗棠看来,“若此时即拟停兵节饷,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收复新疆,势在必行。胜固当战,败亦当战。倘若一枪不发,将万里腴疆拱手让人,不啻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此段摘录于中华新闻网)。



“六十许人,岂尚有贪功之念?所以一力承担者,此心想能鉴之。”1876年春,年过花甲的左宗棠带着林公所授舆图,率领六万湖湘子弟从兰州出发,短短两年时间,扫荡周边数千里,把新疆重新纳入中国版图。林则徐“谈及西域时务”,力主富边强边,给左宗棠留下深刻的印象,二十余年后仍历历在目。在《答刘毅斋书》中,他追述说:

文忠言西域屯政不修,地利未尽,以致沃饶之区,不能富强。言及道光十九年洋务遣戌时,曾于伊拉里克及各城办理屯务,大兴水利,功未告蒇,……已经伊犁将军彦泰奏增赋额二十余万两,而已旋蒙恩旨入关,颇以未竟其事为撼。

《答张朗斋书》中又说:

吐番鲁产粮素多,辖境伊拉里克水利曾经林文忠修过,记升科有案。文忠谈过:南八城如一律照苏松兴修水利,广种稻田,美利不减东南。弟当时征询崖略,未暇致详。

《覈陈移屯实边折》还说:

臣前闻之故云贵总督林则徐,当遣戌时,大兴伊拉里克水利。前伊犁将军曾奏请加新赋二十万两有奇,惜其取之太多。






左宗棠后来经略西北,继承林公遗志,可以看出湘江夜话的深远影响。如在新疆继续推广“坎井”,《与刘克庵书》云:

林文忠戍边时,曾修伊拉里克河渠,考其遗法,亦止于渠中凿井(土人呼为坎井),上得水流,下通泉脉,故引灌不穷。拟饬宋得禄、刘凤清相地为之。如泾水上源亦照凿坎井,则永不愁旱矣。

湘江夜话,林则徐识英才于草野之中,成就千古佳话。

附左宗棠自挽联骑鲸:

慨此日骑鲸西去,七尺躯委残荒草,满腔血洒向空林。问谁来歌蒿歌薤,鼓琵琶冢畔,挂宝剑枝头,凭吊松楸魂魄,愤激千秋?纵令黄土埋予,应呼雄鬼

倘他年化鹤东归,一辦香祝成本性,十分月现出金身。愿从兹为樵为渔,访鹿友山中,订鸥盟水上,销磨锦绣心肠,逍遥半世。惟恐苍天厄我,再作劳人






附几个挽左宗棠联:

廿余年将相兼资,正色立朝,威望允孚文潞国;

数万里欃枪并扫,鞠躬尽瘁,平生自许武乡侯。

——谭钟麟挽左宗棠

提挈自西东,帕首靴刀,十年戎马书生老;

指挥定中外,塞霜边月,万里寒鸦相国祠。

——陈迪南题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左文襄公祠

生不愧封侯,整师五万里,电击雷轰,手挈边疆归版籍;

殁犹思破敌,遗表数百言,风凄雨泣,魂依大海撼波涛。

——黎培质挽左宗棠

周旋三十年,和而不同,矜而不伐,惟先生知我;

焜耀九重诏,文以治内,武以治外,为天下惜公。

——李鸿章挽左宗棠

附左宗棠《燕台杂感八首》之三

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

橐驼万里输官稻,沙碛千秋此石田。

置省尚烦它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

将军莫更纾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

向神州的守护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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