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伯恩斯坦:向史特拉汶斯基致敬(林元 译)

 

他不断以他所剽窃的东西,令听众大感意外...

Stravinsky Conducts Stravinsky: The Rite of Spring-Dance of Earth (Columbia Symphony Orchestra )
向史特拉汶斯基致敬
1972年4月6日
为伦敦交响乐团音乐会及电视转播而写


一年前的今天,全世界与西方音乐最后一位伟大的元老人物史特拉汶斯基永别了。他在漫长、多产的生涯中创造出极度个人化的作品。矛盾的是,这些作品似乎总结、并涵盖了音乐本身的一切──由原始的民间艺术到高度复杂的音列音乐,由精致崇高的圣乐到坦率的爵士乐。他所接受的影响还要更具体:他的音乐里有巴哈,也有莫扎特、柴可夫斯基,以及许多其他人的要素──但是透过某种独门的冶炼,某种秘密的魔法,他吸收了所有这些成份,加以变化;再摆到我们面前时,全都焕然一新、独具特色、模仿不来。

他的织体(texture)从最丰厚到最稀薄的都有;他的心灵有虔诚,也有不敬的一面;他的音乐柔美又尖刻,多愁善感又反浪漫;既能通俗也能深奥,是国族主义的,也是洲际的。就这层意义而言,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具世界性的作曲家。我们今晚借着演出史特拉汶斯基的三首杰作,让各位体会他的艺术非凡的广度,也借此向这位世界性大师表示敬意。

第一首是使他扬名国际的爆炸性作品《春之祭》,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前几年。当时,史特拉汶斯基与戴亚基列夫(Serge Diaghilev,译注1)以及包括毕卡索(Pablo Picasso)和考克图(Jean Cocteau)等艺术家在内的圈子,同为巴黎前卫派的领袖。《春之祭》在香榭丽舍剧院(Théâtre des Champs-Élysées)首演时引起了空前的轩然大波。这次风波使得史特拉汶斯基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成为一个打破传统、我行我素的革命者,以及写下一部永远改变音乐(部分人认为可能是毁灭音乐)的作品的人物。在那个永难忘怀的晚上,这种惧怕不只存在于“俄罗斯芭蕾舞团”时髦团员的心里,甚至还存在于某些严肃音乐家的心里。

在六十年后的今日,我们对这首作品有非常不同的听法:我们察觉到史特拉汶斯基这位魔法师的道行已经很深,能将过去转换成未来。我们也听得出《春之祭》骨子里的“传统性”有多强,同时在调性与三和弦和声、在俄罗斯国民乐派,甚而在像史克里亚宾、林姆斯基-高沙可夫、德布西、拉威尔等作曲家身上的根源有多深。但是从这些根源中奇迹般地冒出新的产物,它到今天还能以其独创性与力量使我们感到惊愕、感到震撼。

到了二〇年代中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史特拉汶斯基并没有毁灭音乐;事实上,他成了国际上新音乐思潮的领导人物。他现在的口号是“新古典主义”,意思不过是说,他从过去所汲取的,成了创作过程中一种有意识且深思熟虑的因素,古老的炼金术并未被积极运用,我们接下来要在乐曲中赞扬的,就是他艺术的这个层面。我们将演出为钢琴和管弦乐所作的《随想曲》(Capriccio)──里头有模仿巴哈及莫扎特的段落,可作为他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典型。

不过《随想曲》的谱里面也有古典味儿不如莫扎特和巴哈的成份:尤其是柴可夫斯基的芭蕾风格。还有离古典更远的其他成分,好比某种教人想起法国女作曲家,也是钢琴家的夏米娜德(Chaminade)或奥芬巴哈(Offenbach)的法国沙龙音乐气氛。这一切,再加上隐约的爵士乐节奏,结合起来就构成了一首有趣、匠心独具、充满机智的作品──机智,还有一种存在主义式的荒谬感,是他从来不曾缺少的。

我们今晚最后的作品《诗篇交响曲》(Symphony of Psalms),将带给我们虔诚的史特拉汶斯基,一位真正的信徒。无可否认地,这首合唱交响曲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赞颂宗教精神的音乐作品。而他的雅歌(Song of Songs,译注2)把简单、错综和雄伟的特质融会成一种恬静的虔敬。然而即便如此,照史特拉汶斯基自己的说法,他仍在“剽窃”俄国东正教的音乐、巴哈、中世纪的素歌──而且他也常从自己的作品取材。但是这个天才魔法师又一次将他写的每一个音符变成他自己所有。从开头那唐突的和弦到结尾全然纯净的和弦,没有一小节是别人能够写得出来的。

《诗篇交响曲》完成之后的四十年,史特拉汶斯基继续不断地剽窃,而且不断以他所剽窃的东西,令他的听众大感意外,其中最令人惊讶的是:荀白克的音列主义。他的音乐涵盖面之广,他不仅借用每一个人的素材,同时也为每一个人创作:有些曲子适合门外汉,有些适合鉴赏家,更有些适合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人。他的作品就这样迷住了全世界。荣誉加诸彼身不断──从克里姆林宫到梵蒂冈,从政府首脑到德州牛仔──没有其他当代的作曲家可以与他相比。

看来用《春之祭》来揭开今晚的节目十分恰当。伊果·史特拉汶斯基生于春天,死于春天。在某种意义上,他一生都活在创作的春天之中。他所有的音乐都像春天一般,刚开始萌芽,植根于熟悉的过去,然而新鲜而敏锐,必然与出其不意的因素刺激而矛盾地结合在一起。所以在这个春夜里,我们像赞美春天一般赞美史特拉汶斯基,像是一次永恒的复苏。让咱们音乐家和爱乐者一道,不拘品味或见解──让咱们一同向我们已过世的音乐之父致敬。

译注1:“俄罗斯芭蕾舞团”的创办人及演出人;史特拉汶斯基巴黎时期不少芭蕾作品即应其委托而作。

译注2:旧约圣经中的一篇,又名《所罗门之歌》(Song of Solomon)

选自《伯恩斯坦创见集》, 台湾智库文化, 1996



Igor Stravinsky:The Firebird (Infernal Dance-Berceuse-Finale), conducted by Michael Tilson Thomas录入:杨阳、陶雅婷

整理:陶雅婷

预读/校对:杜欢、yiyi、闫然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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