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我市考古专家梁志龙丨去伪存真说考古 由表及里话古今

 

在这个春天面前,我无需芬芳更无需荡漾我只要让所有的春光,都蛰伏在我打开的身体里这个世界,就开始一点点为我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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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伪存真说考古

由表及里话古今


文/蔡升升








考古工作者要为历史负责,没有把握的结论我们是绝对不会发表的。考古是严谨的科学,历史绝对不能编造,更不能误人子弟。

——我市著名考古专家  梁志龙
记者:

梁先生您好,这几年随着网络小说《鬼吹灯》《盗墓笔记》的流行,让“考古”成了一个文化“热词”。特别是最近以这两部小说改编的网络剧和电影的火热播出,再加上南昌海昏侯墓的发掘,更让“考古”成为了热门话题。

作为有着三十多年考古工作经验的考古专家,您的考古经历真像小说描写得那么惊险刺激吗?



梁志龙:

我还真没看过《鬼吹灯》和《盗墓笔记》,但是听说过书中的一些夸张描写,其实那都是作者为了渲染神秘感,刺激读者阅读进行的艺术加工,当不得真。

就拿传说中墓室里的暗器来说吧,我们国家曾对明十三陵中的定陵进行过发掘,民国时期的大军阀孙殿英也曾盗掘过慈禧的墓,可都没有遇到过什么暗器。我曾亲历过桓仁将军墓的发掘,这座墓葬外部封土高7.2米,底边周长170米,挖开墓道,也没遇到过什么暗器,墓室四壁,绘制着以莲花为主的精美壁画,此外,发现的就是高等级的随葬品了。《鬼吹灯》《盗墓笔记》等文学作品确实吸引了一些读者对于考古的好奇,但那毕竟不是真实的考古。真实的考古,要比那些小说更为有趣,如今在民间中,从事业余考古调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文物爱好者组成了志愿者团队,经常深入山野,考察古代遗迹,参与这些行动,可能比读那些小说更有魅力。

许多考古现场,多在乡野。因此考古队员们,远离现代城市的繁华,在那荒郊野外,过着风餐露宿的艰苦生活,其中虽有辛劳和危险,却也充满了乐趣与收获。考古工作并不刺激,相反,考古工作者最要耐得住的就是孤独与寂寞。



记者:

什么是考古?考古对于本溪的历史文化有哪些意义?



梁志龙:

我所理解的考古就是利用多种科学手段,包括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手段,寻找和获取古代人类遗留的物质实物,通过这些实物的研究,尽可能的去复原人类所经历过的历史,进而推测出当时人们的精神世界。

比方说,我们在考古中挖出了一座古代房子的基础,那么我们就要根据这个房子的基础去想象和复原,推演出当时房子的大小,再根据房址内及周围出土的遗物,推测出房子主人的身份和当时的生活。出土文物是了解过去的线索,通过一整套提取、分析技术,按照一套理论体系,来勾勒一整幅当地、当时社会生活的图景。比如,这些人达到了一个怎样的生产力水平,形成了怎样的社会结构,具有怎样的饮食习惯,在此基础上,反映出当时人们怎样的文化理念与信仰。当然,这种考证不单单是一个人文科学的过程,它还用到许多自然科学的手段,比如用碳14来断定年代、用金相学分析古代金属器物所含成分及其结构,等等。

获取没有产生文字前的历史状态,考古是目前唯一的途径。通过实实在在的出土文物,诠释彼时人类的足迹,是考古的一个重要任务。对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阶段,考古依然重要,它是史料的注解、补证,甚至纠误。

过去,我们说中国历史悠久,有着四千年的古国文明。这文明的起始阶段,说的便是夏朝。但是通过考古,通过研究出土的文物,我们可以判定如:新石器时期的红山文化、良渚文化的生产力水平和社会结构已经远远脱离了原始社会的水平,文明程度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这就大大延伸了我们对于文明史的认识。也正是通过不断考古发掘和对考古资料的分析,我们才可以骄傲地称,中华文明有着五千年的辉煌历史。

考古中出土的文物由于有严格而明确的地层年代,因此考古得出的结论准确性比较高,这对历史研究意义重大,而我们考古工作者也非常慎重,要为历史负责,没有把握的结论我们是绝对不会发表的。考古是严谨的科学,历史绝对不能编造,更不能误人子弟。

在过去的史料中,关于本溪的古代历史记载很少,如果仅凭史料上的只言片语,我们很难还原真实的历史状态,这就需要借助考古来说话了。比如庙后山的古人类遗址发掘,就让本溪古人类的历史一下子追溯到五十万年前,本溪成为了“东北第一人的故乡”。通过在马城子文化下层出土的网坠、榛子、石铲等遗物,我们可以初步还原出新石器时代先民在本溪地区的渔猎、采集、耕种的场景状态,进而推断五千年前,已经有先民在本溪地区定居。而马城子上层青铜时代的考古发现,又让本溪三千多年前的青铜文化与中原地区有了对照。这些考古发现对于研究本溪这块土地的历史非常具有价值和说服力。




■发掘赵甸遗址

记者:

一名考古工作者应该具备那些素质?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出色的考古专家?



梁志龙:

我觉得第一是要有“德行”。考古人的德行是最重要的。考古人生活清贫,工作艰苦,而面对宝物的诱惑,面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如果德行不好,守不住“德”的底线,就会监守自盗,把出土文物据为己有。去年我省就曾爆出省考古所的一位技工偷藏玉猪龙的案件,这就犯了考古人的大忌,也触及了国家的法律,足以引为人戒。

第二要有“学养”。学养也就是技艺。考古人要懂得考古,要具有较强的专业知识,在野外发掘现场,要会分地层、辨遗迹,对复杂遗迹中的叠压、打破关系有着清晰的把握,这样才能在考古工地展开发掘工作。回到办公室里,还要有研究的能力,要能对发掘出土的物件进行整理、甄别、比对和研究,要能撰写发掘报告和发表研究文章,这才是一个称职的考古工作者。一个考古工作者从二十多岁开始介入这个领域,到五十岁左右时才能逐渐成熟起来,在身心状态、经验阅历、认识问题的能力和写作水平上达到一种均衡,进入事业的黄金期。

当然了,一个考古人要想取得成绩还需要一点点的运气。回想我的考古生涯,应该是非常幸运的,我有幸参与了本溪地区的比较重大的考古发掘工作,特别是在黄金年龄,参与了五女山世界文化遗产的考古发掘和申遗工作,为本溪的考古事业作出了自己的贡献。是时代给了我这样的机遇,这就是我的幸运。



记者:

在您三十多年的考古工作中遇到的最大考验是什么?



梁志龙:

最大的考验应该是“耐性”,或者说是“定力”,就是说,在考古工地要“蹲得下”,在冷板凳上要“坐得住”。最大的考验,其实也是我最大的遗憾,那就是事业与家庭不能兼顾,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因为考古工作的特殊性,使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照顾家庭。野外考古,一个多月才能回家一趟,回家没过几天,就又要出发去工地了。一个考古季,往往是春天出去,初冬才结束,尤其是在五女山上考古,以及申报五女山城为世界文化遗产的那些年,家里更是顾不上了,要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不能把国家交给的大事给耽误了,只能把家庭的重担全都交给妻子,真是难为她了!不久前,我的妻子因病离世,想起这些,我的内心就有深深的愧疚感,觉得对不起她。但这种遗憾,实在是没有办法解决。



记者:

您提到考古的苦与乐,能不能说几个亲身经历的考古生活小故事,与大家分享?



梁志龙:

1996年,我和省考古所的万欣在桓仁“高丽墓子”进行考古作业。当年的墓地是在半山腰上,后来水库建成了,水漫了上来,墓地就在水线的边缘,水线以下就是70多米深的湖水了。

我们几个住在当地看林人的简陋房子里,那个地方不通电,一住就是三个多月,过了三个多月没有电的生活。万欣当年还要考山东大学的研究生,晚上点着嘎斯灯看英语书,条件实在是艰苦。下雨时最要小心的是蛇,房子石墙的缝隙很大,经常有蛇探出头,令人恐惧。我怕蛇,但同行的人有不怕的,还敢抓蛇,并怂恿我摸摸蛇,说这样以后就再不怕了,结果我摸了蛇的尾巴,但至今依然害怕。

当时吃的是个大问题,我们就让民工早上坐船上工时,给我们带过来一些青菜。当地有关部门考虑到我们考古队的困难,给我们批了条子“允许考古队捕捞食用鱼”,结果一网下去,打上来的鱼堆得像小山,我们上顿鱼下顿鱼的吃,鲜美的浑江鱼给我们艰苦的考古生活留下了美好的回忆。通过那次考古,我们发现高句丽早中期的积石墓普遍采用火葬,同时搞清楚了当时高句丽墓葬构建的方式,相关文章发表后,我们觉得几个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而当年的那些经历也成了日后的美好回忆。

有次考古住的地方是老房子,阴湿的炕上有跳蚤,晚上睡觉时,我们就把裤子、衣服挂起来。在野外考古,如果突发疾病是个麻烦事。有一次,我在五女山上得了感冒,大半夜的突然严重起来,“打摆子”似的发冷。省考古所的李新全陪着我下山去医院看病,输液后,很重的症状竟然很快的就好了!从医院出来,李新全建议去喝点酒。喝酒时,李新全调侃说:看病花了七十多块钱,这是药费,也是浪费,不如买酒喝了。

“高丽墓子”发掘临近结束的时候,万欣突然病了,身上起了红疹,额头发热,身上发烧,我急忙安排民工把小船摇过来,让他坐小船到对岸,然后上医院。没想到,万欣听后,高声对我喊了起来:“梁志龙,我不坐小船!”没办法,只好花了八十块钱,帮他联系了一条大船。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坐小船,因为就在此前不久,一批省高句丽专家来考察指导发掘情况,返程时坐着当地人叫“槽子”的小船,结果船航行在水库里遇到了风雨,水浪随着风涌,涨到离船帮子只有三四厘米,船忽忽悠悠的,似乎一个大浪打来,就能把船掀翻,真是太吓人了。可是当时也没多想,就想着赶快把船摇到岸边。还好,我们终于安全抵岸。那次,我们还看到了一生中很少见到的奇景,水面的前方正在下雨,雨线非常清晰的由上而下的飘落。而我们坐在船上,头顶还是晴天,小船前行,渐渐的驶入风雨之中,那感受,真是无法言说的奇妙。





■在桓仁考古调查途中小憩

记者:

盗墓似乎是一个很古老的行当,那么如今本溪还有盗墓的吗?



梁志龙:

当然有了,随着这几年文物热,本溪地区的盗墓也愈发猖獗。尤其是清代的墓葬被盗的更为严重。有时只为了墓葬里几个戒指、耳环,甚至还是铜的,就把墓葬破坏的十分严重,盗墓现场触目惊心。

我曾经去过几处被盗的墓地,有的把人头骨挖出来,随意的扔在盗坑旁边,有的把装殓骨灰的瓷罐,胡乱的扔在墓旁,有的骨灰罐上盖着的青花瓷盘,被盗墓者弄碎了,瓷片散落在盗坑内外。有的几代人的家族墓地,被盗墓者挖得千疮百孔。看到这些,真令人心痛。

盗墓这种行为,既严重地有悖人伦道德,也触犯法律,更为日后的科学考古研究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害。盗墓问题值得我们高度关注,并要坚决打击。



记者:

在古墓中考古作业,甚至与墓中骸骨打交道,您有没有过害怕的情况?洛阳铲真的那么有用吗?除了一些必备的考古工具外,您还有什么“秘密武器”?

梁志龙:

做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搞了这么多年的考古,也考察了很多墓葬,清理过不少墓中的遗骸,还真没害怕过。

在山区考古,洛阳铲用处不大,道理很简单,华北以及黄河流域的平原地区,土质深厚,通过洛阳铲取出土样可以判断地下土层结构,进而判断墓葬的位置,而如果一铲子下去碰到了石头,那就了不得了,很可能是碰到了墓葬的石盖子。但在我们这的山区,到处都是石头,用洛阳铲是无法准确判断地下情况的。

我的考古“秘密武器”就是“酒”,别人都说我爱喝酒,其实从省里到市里,考古的少有不喝大酒的,所以酒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武器”。考古人爱喝酒的原因,我想不外乎两条。一是排解对家的思念,因为野外考古远离城市和家人,辛苦而寂寞,长夜漫漫不喝点酒,怎睡得着呀?二是消毒,整天在墓穴里与尘土、骸骨打交道,喝点酒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杀菌的作用。

其实,在艰苦的考古和调查结束后,能坐在热炕头上,喝上一顿好酒,对我这个从事了三十多年考古的人来说是种莫大的享受。记得有年初冬,我和考古队员们在桓仁二户来进行考古调查,很晚了,才回到了临时居住的老乡家。老乡专为我们杀了一只鸡,做了好多菜,设宴共饮,当时我深受感动,一时兴起,作了一首诗,当时就大声朗读起来,诗是这样写的:

云冻霜凝雪不飞,

山风尖叫冷如锥。

他乡莫道无温暖,

热炕头上举大杯。






梁志龙,曾任本溪市博物馆副馆长,研究员,本溪市学科带头人、科学技术拔尖人才,多年从事考古和历史研究工作,曾参加和主持本溪地区20余项考古调查和发掘项目,因高句丽历史文化研究领域的众多成果,在国内外颇具学术影响力,曾出版多部学术著作,发表论文和学术报告20余篇。

日前,《沸流集——高句丽及辽东史地论稿》由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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