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秉元：艰涩道理浅中求

领教导言“真正掌握学科精髓的高手，能化繁为简，道理浅中求。”熊秉元先生无疑就是这样的高手。他的这篇文章给我们...

当小童说：“她先打我。”这是《刑法》；当他说：“你答应我的。”这是《契约法》；当他说：“玩具是我的。”这是《财产法》；当他说：“妈妈说我可以。”这就是《宪法》。

法律学者伯尔曼在年过八十接受访问时，自言从小就学法律，这些就是他举的例子。他的说法，是半开玩笑的认真，是著作等身宿儒的智慧结晶，也是真佛只讲家常话的典范。

对于法学和经济学这两个学科，一般社会大众似乎都保持距离，甚至敬而远之。经济学里，尽是方程式和图表；法律文件里，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专有名词和术语。然而，伯尔曼的返璞归真，其实大有启发性：真正掌握学科精髓的高手，能化繁为简，道理浅中求。事实上，法学和经济学的核心精神，毋庸外而求也，就在《鲁宾逊漂流记》里。

小说的情节，曲折有趣：一艘船在大海遇上风暴沉没，船员不幸遇难，只有鲁宾逊幸存，漂流到一个无人岛上。为了生存，他一切由零开始，无中生有。搭茅草屋，结网捕鱼，自制弓箭网篮。而后，“星期五”（ Friday）出现，他是另一艘遇难船的黑人。依当时的政治正确，两人成为主仆，而后同舟共济，一起面对大自然的考验。

对于经济学者而言，在鲁宾逊一个人的世界里，他要解决的问题，包括生产、消费和储蓄：生产多少，如何生产？消费什么，如何消费？储蓄多少，形式如何？经济学的生产理论和消费理论，完全囊括。当“星期五”出现，两个人可以取长补短，可以合作互惠。而合作互惠，隐含交换，也意味着专业化和分工。因此，经济理论最核心重要的部分，已经灿然大备；而精髓所在，就在于两人之间的“交换”（exchange）。当然，两人世界里，以体力换体力，这是以物易物；没有货币，也就没有金融部门，不能处理通货膨胀和金融危机。

不过，鲁宾逊和“星期五”的世界，呈现了经济学这个学科的精义——交换。根据诺贝尔奖得主布坎南的说法，经济学探讨的问题五花八门，追根究底，一切以交换为中心。当他用经济分析探讨政治过程，也是由这个角度着眼。当然，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对法律学者而言，鲁宾逊和“星期五”相处，不可避免有权益重叠和冲突的时候。即使是主仆关系，也有维持彼此身份的游戏规则。因此，两人的世界，必然有法律的问题。而且，除了规则的内容之外，还有规则的范围（效力）、操作规则的方式（处理规则的规则）、解决争议的方式等等。法学所处理的各个领域，都可以借着两人世界，清清楚楚地呈现出来。

事实上，不仅是两人世界里有规则，鲁宾逊一人的世界里，也有规则的身影：打猎时弄出声音，会吓走猎物；烈日下久待，容易中暑。因此，即使是一个人自处，也会由经验中发展出画地自限的游戏规则；而且，操作规则，自己又是球员又是裁判，又涉及另外一套机制。无论如何，法学的核心在于规则（rules），一清二楚。

虽然着眼点和解读不同，由鲁宾逊和“星期五”的故事里，经济学和法律都可以“看图说话”，阐释各自学科的核心精义。在这两个学科里，波斯纳都颇受推崇；他尝言：“经济学的精髓在于慧见，而非技巧。”经济学是如此，法学也（可以、应该）是如此。

熊秉元｜著名法律经济学家

导　言｜叶慧

转　载｜《正义的成本（一）理性之美》，东方出版社，2015年3月版，P8-P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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