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殿堂】潇湘曲·月明人倚楼/杨千紫

 

文——潇湘曲·月明人倚楼文/杨千紫(图片源自网络)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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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曲·月明人倚楼

文/杨千紫
(图片源自网络)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本文刊载于《飞·魔幻》杂志2012.3C

遇见那个人,是幸福,也是不幸。想起那日被他抱着的感觉,那样极致的甜蜜,那样极致的暖。抬头望见满天繁星,想到世间万物不能长久,于是便觉荒凉。

失散以后,也曾幻想重逢时的拥抱,那时候会不会一边流泪一边捶打着他的胸口,还傻笑着,该是多美的画面。

可是很久很久,仍然没有他的消息,也不再想起这个人,也是不想再想。

一.{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封兰捧着一只桃木匣子喜滋滋地走过来,凑到我跟前说:“月瑶姐,夫人让我拿这件金饰去洛阳的金丝坊修,我心想出城的机会也算难得,不如就由姐姐替我去吧。”

此时已是黄昏,封府的丫鬟侍婢大半也都回了百日阁。封家是高门大户,世袭的镇南王,光是下人就有近百个,百日阁是专给丫头们住的地方。大多是未出阁的年轻女子,每日天没亮就要起来干活,直到傍晚才能轮班回来休息。

如秋比我早进封府,一直不太受宠,碰巧经过听到封兰的话,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说:“小兰儿,原本姐妹们都觉得你年纪小,没心机,哪知也是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啊。看出咱们月瑶就要飞上枝头,就紧着来巴结了。”

如秋的声音很大,一时房里所有人都看过来,有的是好奇,有的是幸灾乐祸。毕竟我跟如秋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封兰脸一红,正待要说什么,我在底下按了按她的手,笑着说:“如秋姐,你这句飞上枝头是什么意思?月瑶倒有些听不明白了。”

如秋正中下怀地哼了一声,说:“呦,谁不知道月瑶妹妹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是真不明白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不知道王爷最近总借引子找你去服侍?说不准明天啊……”如秋眼眉一飞,说:“你就当上咱们的新姨娘了呢。”

众人听了这话,四下目光一直含义纷繁。我心中一凛,表面不动声色,也只是笑,说:“王爷刚刚入住菊园,我也只去过两趟,这话就传到了姐姐耳朵里,可见你的人缘好,消息最是灵通。兰儿啊,夫人不是最讨厌咱们做下人的嚼舌根吗?她要是问起来啊,你可千万别把今儿这事说出去,如秋姐姐年纪大了,不比我们,若是被赶出了封府,可不知还能去哪里了。”

“你……”如秋脸一红,紧接着是一阵铁青,扬起手就朝我冲过来。我霍地站起来,仰起下巴看她,冷笑道:“呦,姐姐生气啦?做妹妹的不懂事,您给我两巴掌吧。最好打在脸上,夫人问起来,我也正好给她讲讲这个由头。”

如秋看住我半晌,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手,咬牙扬起唇角,笑容里极是忍耐,说:“看你说的,姐姐跟你闹着玩呢。都是百里阁的姐妹,难道这点玩笑也开不得?妹妹可别往心里去。”

我笑盈盈地坐下,说:“就像姐姐说的,都是百里阁的姐妹,伺候主子的下人,又何苦互相难为呢?兰儿,我替你拿金饰去洛阳修吧,虽说是个好差事,却也奔波劳累。再有什么巴结不巴结的风言风语,我可不想听。”说着,我定定地环视四周,众人对上我的目光,纷纷四散开去。

最后只剩封兰满脸钦羡地看着我,小声在我耳边说:“月瑶姐你真厉害,人又漂亮,难怪夫人那么看重你。”

我轻叹一声,道:“有时候被主子看重,也不是什么好事。兰儿你要记住,不要把事情做得太好,马马虎虎还不受责罚,才是最好的结果。”

兰儿今年才被卖入封府,有一次打破花瓶被王妃责罚,是我为她说情才逃过一劫。现在她想用去洛阳的差事来还我这个人情,我却在江如秋的讽刺之下,心中却另有了计较。

月色浅淡,长夜已经过了大半。我从夫人房里值夜出来,经过中庭的一池碧水,不由停住脚步,望着池塘里沉睡的锦鲤,微微有些出神。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月瑶,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刚值完夜吗?当心着凉了。”

我回头,看见田七提着一盏灯笼朝我走来,眼睛里有种了然的关切。他与我一样,十岁那年就被卖进封府为奴,并不是太出色的人,熬了五年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家丁。可是他对我好,我知道。

我看着他,忽然有些感慨,说:“田七哥哥,如果你有一个机会可以离开封府,你会不会逃离这里,再也不回来?”

田七一愣,急忙左右张望,见到四下无人,这才走到我身边,说:“月瑶,我知你心气高,可是这话断断不能再与别人提起。我们生来就是下人,走了又能去哪里?一家老小都在这儿,你要走了,封王府能饶了他们?”

其实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封王府在南疆只手遮天,我走了容易,但我不能连累我的家人。不由叹了一声,说:“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田七四下看看,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说:“等我攒够了钱,就跟夫人商量去……要是我这辈子能娶到你,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我心中微暖,却还是轻轻拂开他的手,留有余地地说:“先等夫人答应了再说吧。”然后我转身走向百里阁,只觉夜雾凄迷,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二.{吴山点点愁。}

走到百里阁门口,不知为何,忽然间不想进去。月牙门前柳色依依,我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却也不觉得冷,倚着柳树缓缓坐下,脑中想起今日江如秋所说的话,不由锁紧了眉头。

夫人本就多疑,王爷入住菊园之时也的确曾找我过去服侍,若是那番话传到太太耳朵里,说不定我的下场比江如秋还要惨。

我看一眼月光下愈发白皙如玉的纤长双手,指尖却已磨出细细的茧。我便是靠着这双手,给夫人梳出她最满意的发式,沏得一手好茶,也因此而被主子们呼来唤去。

其实王爷也不是个让人敬而远之的酒色之徒。早在几年前,封氏少主封少岚就在南疆出落得才貌双全,如今未及而立,却刚好褪去了青年男子身上那种浮躁与青涩,对府内风华正茂的女子来说,反倒有种极致的吸引。他有一双深邃细长的眼,过去也许曾经清澈,如今也已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喜怒总是不明,面上却挂着淡雅的笑容。封王府在他的打理之下越发红火,年初才从京城回来,却很快搬进菊园独居,下人们都在猜测他与夫人的关系是不是起了什么变化,我若是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让夫人误会,过去所有的努力也就全白费了。

不由从袖袋里拿出前几日在庙里求到的签文,对着月光又看了一遍,轻声念道:“归去来兮仕官闲,室堪容膝亦为安;南窗寄傲谈诗酒,倚杖徘徊饱看山。”

“陶渊明辞官归隐,屋小仅堪容膝,亦以为可安居。倚南窗谈诗饮酒,一片逍遥之安乐光景。”忽有一个动听磁性的男声自身后而来,我认出这是王爷的声音,打个激灵忙站起来,回头只见他一袭青色锦衣,玉立于丝丝淼淼的垂柳之下。

我微一愣神,忙躬身行礼,他伸手扶住我,顺势接过我手中的签文,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求得此签者,世事看得开,又要知机,不可贪图富贵,则会逍遥自在,无妨碍矣。只须参透此签的一个‘闲’字,照此签意,则会有吉而无凶。”

我有些局促,却也不能不答话,低头只道:“原来王爷还会解签。……如果王爷没有其他吩咐,月瑶就先退下了。”说着,我转身要走,他顿了顿却又说:“月瑶,你好像很怕我?”

我忙站住脚步,垂首道:“奴婢不敢。”

四周寂静,半晌还没有声响。风拂柳条,在夜色里如水波招展。我怕自己惹怒了他,偷偷抬眼看过去,只见他漆黑双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又似乎是寂寥,只是一闪即逝。我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忽然觉得他也是个柔软的人,轻声又道:“王爷……奴婢有一事相求。——请您以后不要再找奴婢去菊园奉茶。……现在百里阁里已经起了些风言风语,要是传到夫人耳朵里,奴婢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封少岚微微一怔,眸光一闪,表情里含义未明,淡淡问道:“哦?多大的事,至于让你跳进黄河去洗?即便是流言成了真,又如何呢?”说罢他剑眉一挑,双目微沉,道:“做本王的女人,真有那么不好?”

我心中一凛,可是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想退却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并不是不好。——只是月瑶不喜欢。”

我抬起头坦然直视他的眼睛,说:“我答应过我娘,这辈子决不会去做妾。那个人可以没有权势地位,没有家财万贯,甚至可以无才无貌。但我只要他对我一个人好。”

封少岚定定地看着我,月夜般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冷然的戏谑,仰天一笑,说:“本王贵为王爷,尚不可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区区一个侍女,世事又岂会尽如你所愿?”

我愣在原地,他背转过身,修长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一句话,说:“明日到菊园来。本王在菊月亭等你。”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百里阁,只觉适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此时刚过三更,众女婢还都没有起身,我悄悄收拾好包裹,带着夫人要修的那件金饰,连夜前往洛阳。

三.{思悠悠,恨悠悠。}

其实夫人答应过我,到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没人来求亲,就把卖身契还给我,放我清清白白地回家乡。如今因为封少岚的一句话,这一切都可能会成为泡影。我一路兼程,日思夜想,却也想不出个挽回的方法。

洛阳繁华,正赶上有庙会,这种喧嚣热闹的景象我在南疆从未见过。此时也觉新奇,正在四处张望,却见一个锦衣金冠的白衣少年正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之下招摇过市,引得路上无数女子翘首张望,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番羞怯的赞叹声。

我微微一愣,心想洛阳民风着实开放,分明一个登徒子的模样,也敢在大街上媚眼乱飞。这时只听身边的两个女子交谈说:“这不是尚书大人之子欧阳锦吗?果然是风流倜傥,气度非凡啊……又未娶妻,难怪上至千金小姐,下至小家碧玉,都削尖脑袋想嫁到欧阳家呢。”

另一个眼神中也有倾慕,却叹一声说:“可惜洛阳城里又有谁不知道,欧阳少爷出了名的花心,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又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唉,这样的男子,远远看看也就罢了吧。”

我一听,心里却有了计较,赶忙买了一串糖葫芦,穿过人群朝那人走过去。

此时,欧阳锦正在一个小摊位前挑选风车,冷不防我忽然撞过去,脚下却被裙裾一绊,整个人往地上栽去,他下意识地回身扶住我,抬头只见他一双狭长眉眼斜飞入鬓,睫毛纤纤,皮肤白皙,真真是个翩翩佳公子。

我靠在他怀里,手一松,那串糖葫芦就粘到他锦衣上,我佯装大惊,赶忙掏出手帕去替他擦,说:“不好意思啊公子,都怪我不小心。不如你把衣服换下来,等我洗好了再给公子送回府上去……”这是想好了的台词,我自觉说得不错,抬眼却见他冰玉瞳仁里盛满了戏谑和嘲弄,臂上微一加力,在我腰上摸了一把,说:“姑娘,才第一次见面就想着要认门吗?另外,这招已经有很多人用过了。下一次,记得想个新鲜一点的方法。”他笑着将我的身体扶正,笑道:“——祝你成功。”

说罢,折扇一挥,身姿俊雅地走开。

我有些窘,在众多女子刀子一样的眼神里脸颊绯红。在心里暗叹一声,真是个难缠的小鬼。

回到客栈,我跟店小二打听那个欧阳公子的住处,店小二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姑娘,我看你是外地来的,忍不住劝你一句,这欧阳家的小少爷不知被多少眼睛盯着呢,人家一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一个外地来的,何必自讨没趣呢。”

我只是看着他笑,也不多做辩解。这欧阳少爷出身高贵,可以跟封王府媲美,又未婚配,自然是我目前最好的人选。要是他能去封王府为我提亲,想来夫人也不会拒绝,到时候我重获自由,至于他肯不肯娶我,其实也都没有关系。

在尚书府逡巡几日,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我的时间不多,当下拦在他身前,说:“别来无恙啊,欧阳公子。”

他眯眼看我片刻,这才想起了我是谁,扬唇笑道:“怎么,姑娘,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新鲜的方法?”

我递上一封锦书,上头用清秀字迹写着时间地点,笑着看他,说:“今日傍晚,莲子溪畔。你敢来吗?”

他微微一怔,剑眉一挑,说:“我有什么不敢?”随即摇摇头,说:“你这激将法,用的也不好。”

我不由好笑,说:“不见不散。”

莲子溪是城郊的一处美景,水流清澈,芳草鲜美。我在一棵梨树下搭了茶桌,煮水等着欧阳少爷来。抬头只见夕阳西下,绯红云朵飘过天空,忽然有种恍惚之感。我段月瑶十岁就被卖入封府,一直谨言慎行,生怕行差踏错,可是却在这几天之内,做出了我从前想都没想过的傻事。其实仔细想来,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决不会在那个夜晚对封少岚说出那样一番话。是我太过小心,随着二十岁的临近,更不愿让夫人对我有一丝误会,反倒却害了自己。

正在走神间,手指不小心触到茶盘里的沸水,我低吟一声,却忽然被一双大手捧住我烫红了的无名指,细细看看,说:“还以为你是个多伶俐的姑娘,没想到也是笨手笨脚。”

我一愣,又有些无奈,说:“你尽管挖苦我吧,再多说几句也无所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的。”

欧阳锦一袭浅绿锦衣,腰间悬着同色玉坠,更衬得面容俊美,一挥衣襟坐到我身边,说:“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一定会来。……其实也是有些好奇。过去倒没见过像你这么执著又直接的女人。”

我轻轻抽回了手,斟了杯茶给他,没头没脑地说:“我什么都不会,就是伺候人伺候得好,沏得一手好茶,也很会梳头。来,你先尝尝。”

欧阳锦捧起茶杯饮了一口,我眨眨眼睛,说:“不如,你娶了我吧?”

他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放下茶杯怔怔地看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一脸无辜,隐隐又有些期待,说:“我是说,你未娶我未嫁,何不……何不……”

可我到底是女孩子,方才顺口说出来容易,再说一次就难了。

欧阳锦仰头一笑,像是遇到极为好笑的事情,清俊的眉眼都弯了起来,说:“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半晌,他才渐渐收敛了笑意,说:“段月瑶,其实我也派人查过你。不过是镇南王府的一个丫头,凭什么觉得我会娶你?”

我一怔,随即涌起一抹淡淡的心酸,原来他早就派人查过我。原以为他少年得志,不会把出身看得太重,没想到竟也这般地看轻我。我别过头,沉声道:“是,我不过是个丫鬟。却也答应过自己,这辈子不会给人做妾。我想找个有权势的人带我出封王府,可是初来洛阳,人生地不熟,偏偏在大街上撞上你。——其实也不是非你不可。”

见我一字一句说得冷然,欧阳锦成天在女人堆里打转,自是乖觉,举起茶杯说:“我既然来了,也想好好试下姑娘的茶艺。方才言语间有什么冒犯,你莫要生气。”

我伸手握住他送到嘴边的茶杯,说:“今日你我言尽于此,我赶着去找下一个有能力为我解围的人。——既然帮不了我,就别喝我沏的茶!”

欧阳锦哪里肯松手,我便用力抢,拉扯间我却失去重心,他手臂一加力就将我揽进怀里,掌心的热力透过轻薄纱衣,丝丝缕缕地渗透进皮肤的纹理……这一次不同上次的处心积虑,我脸上一红,急忙就要起来,他却索性将我横抱在膝上,低头凑近了我,细细看向我的眼睛,笑说:“都说投怀送抱这招太老套,你怎么用个没完呢?”

我第一次离一个男子这样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绒毛一样的气息……欧阳锦凝眸看着我,依稀可以在他清透瞳仁里看见自己泛起潮红的脸……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天幕上悬着点点繁星。风吹梨花落,纷纷扬扬的花瓣在夜色里剔透似雪……落在他的肩头,我的眉间,暗香流转。

他忽然俯下身来,深深吻向我的唇。

四.{恨到归时方始休。}

封王府中秋意正浓,我垂首立于夫人身后,只听她自言自语地说:“菊园的花,想必开得更盛了。”

我心中一凛,将桃木匣子打开了呈上,说:“这件金饰已经修好了,请夫人过目。”

铜镜中映出一张杏眼朱唇的美人面,依稀可以看出少时的美艳,如今也是别有风韵。她看也不看我手中的桃木匣子,道:“封兰把这个差事让给你,其实是我授意的。”

我微微一怔,只见她猛然回头看我,眼中似有悲伤,她说:“可是月瑶,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这才明白,其实早在我知道以前,有关封少岚与我的流言就已经传到了她耳朵里。我忽然想到欧阳锦,心中也有痛,说:“夫人,我对王爷并无妄想,您知道的。”

夫人轻笑一声,其中也有悲凉,说:“我知道有什么用?他不知道。——也许就是因为他知道,他才更要得到你。”说到此时,她眼中隐约有泪,自语般地说:“这一次他回京,得知当年是我设计拆散了他们……像他这样的男人,最恨被人玩弄,最恨被人拒绝,这一生,他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一愣,其实这些陈年旧事我并不想听,我只希望她能多给我些时间,让我等到欧阳锦,可是话还未说出口,只听夫人冷冷地说:“我已经将你许配给田七。明日成婚。”

“夫人,我求求您,不要……”我双腿一软,不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也有怜悯,却打断我说:“你的事,封兰已经告诉我了。欧阳锦若是想来,他早就已经来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并不繁华的小院落,铺天盖地地贴着喜字。我头上顶着红盖头,却忽然想起那一日的离别。

半个月以前,欧阳锦与我一同回封王府,可是还未走出城门,忽有欧阳家的家丁来找他,小声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却使得他脸色一变。

他歉意地看向我,说:“月瑶,对不起,我现在必须回去,你先回南疆等我。三日之后,我自会去找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其实也并不是不信,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分离忽然让我胸腔中涌出巨大的酸楚,我抓住他的手,近乎哀求:“锦,你不要离开我。”

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紧紧地,声音里有一丝爱怜,说:“月瑶,你要等我。这一生,我定不负你。”

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了多少个三日,他还是没有来。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清楚,他,永远不会来的了。其实我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次新奇的艳遇,又怎值得他千里迢迢来问我提亲。可是心里越是明白,就越是伤,回想起遇到他的点点滴滴,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这时,忽然有人掀开我的盖头,淡淡地说:“当新娘子不应该高兴吗?又不是给人做妾,何以哭得泪流满面?”

这个声音是……

我猛地抬起头,竟果真看到了封少岚那张俊逸冷感的脸孔。一双深邃细长的眼戏谑地看着我,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寒意,我站起身惊道:“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侧头却见田七走到门口,怯怯又纠结地看我一眼,转身就往外走。我忽然明白过来,急忙喊道:“田七哥哥!你不要走!”

田七身影一顿,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我心中惶恐,咬牙骂道:“你这个懦夫!难道真要把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拱手让人?是谁说要是这辈子能娶到我,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田七,你给我站住!”

田七却越走越快,倏忽间就消失在门口。

封少岚一步一步逼近了我,笑容邪魅冰冷,说:“没有人告诉你吗?男人的话是不可以相信的。与你比起来,他更爱荣华富贵,有什么办法?”

我被他逼退至桌角,颤颤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他走过来揽住我的腰,口中热气呼在我脸上:“你说呢?——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敢失我的约。可是那一日,你竟没有来。我坐在菊月亭里等着你,反倒想起了这些年来你的好。”他将我轻轻推倒在桌上,指尖掠过我的发丝,眸中透出直摄人心的冷焰,他说:“段月瑶,我要得到你。你说不想做妾,我就让你做别人的妻。可是却是属于我。——只属于我。”

我又气又急,奋力想要推开他,不顾一切骂道:“封少岚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放开我!”

封少岚却压得我愈紧,喘息着含住我的唇,不由分说地吻下去……新娘的大红喜服被撕扯开来,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红盖头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像是个讽刺。

我双手被他按在桌上,紧紧地握着拳,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封少岚,我恨你!”我闭上眼睛,含恨在他耳边说。

五.{月明人倚楼。}

转眼便是两年。

我居住的小院被封少岚派人翻修过几次,亭榭楼阁样样精巧细致,吃的用的也都是最好的。那日封兰过来看我,客套了几句,其实也没什么话可讲。

沉默片刻,封兰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月瑶姐,你可有再想过欧阳公子?”

“住口!”我忽然有些激动,不知是冲着她还是冲着欧阳锦。那时我只把我与欧阳锦的事告诉封兰一个人,她却给我传到夫人耳朵里。我将手中茶杯掷到地上,道:“我不许你再提这个人!”

封兰吓得浑身一抖,眼泪流了满脸,说:“月瑶姐,我知道那时我不该把你的事跟夫人说……可是我,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王爷过去喜欢过一个女人,是夫人动用家里的力量,设计让她嫁给了旁人。——那个旁人不是别人,正是欧阳锦的哥哥欧阳一方!”

我微微一怔,说:“那又怎么样?”

封兰却有些后悔说了刚才的话,哭着道:“夫人要知道我跟你说这些,还不知道要怎么惩治我呢。月瑶姐,你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吧。”

我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倏忽间,却又想起欧阳锦那时锦衣金冠风流倜傥的样子——

遇见那个人,是幸福,也是不幸。想起那日被他抱着的感觉,那样极致的甜蜜,那样极致的暖。抬头望见满天繁星,想到世间万物不能长久,于是便觉荒凉。

失散以后,也曾幻想重逢时的拥抱,那时候会不会一边流泪一边捶打着他的胸口,还傻笑着,该是多美的画面。

可是很久很久,仍然没有他的消息,也不再想起这个人,也是不想再想。

小院外有一片槐树林,这一日,我算准了时间,靠在一棵树后等着那对每日都在这里私会的男女。片刻后,田七果然牵着江如秋的手走过来,看见从树后闪现的我,慌忙甩开了她的手。

我淡淡一笑,说:“好久不见啊,如秋姐姐。听说你还在封府当下人,勾引有妇之夫,可是要受家法的吧?”

江如秋面色一僵,说:“你想怎么样?段月瑶,你的事我全知道,这两年来王爷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看你,你就不怕我告诉夫人吗?”

我嗤一声笑了,说:“你当夫人是傻子吗?你以为,她真的不知道?你跑去跟她说,也许她一下恼羞成怒,先杀了你灭口。”

江如秋一愣,脸上露出灰白的神情,我又道:“其实你跟田七的事我早知道。这个男人我不在乎,今天跑来捉奸,也无非是想让你在封府,帮我查一个真相。”

六.{长相守。}

今晚梨花似雪,像极了我与欧阳锦定情的那一夜。我在小院里摆上茶桌,煮好水,沏了一壶雨前龙井给封少岚喝。月色下他似有感慨,说:“月瑶,这两年来我日日来看你。开始时你视我为无物,后来终于渐渐肯跟我说话。还好今年喝到了你亲手沏的茶。”说着他伸手环住我,说:“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我把茶盅举到他面前,他伸手来拿,我却移开,说:“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吗?”

他沉沉看我一眼,狭长双目如寒星闪烁,扬唇一笑,道:“我愿意赌一次。”

我轻笑,将茶盅放到桌上,说:“世上有这么多的人,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幸福?男人的问题,在于永远不能够明白什么是真爱。而女人,则不愿意陪男人一起寻找那个答案。”

“那你呢?你愿意跟我一起找答案吗?”封少岚幽幽看我,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我忽然笑了,说:“欧阳锦那日之所以半路折回府去,是因为他嫂子被他哥哥欧阳一方虐打致死。后来他再也没有来,是因为你为了给心爱的女子报仇,一夜之间屠杀欧阳家满门,是不是?”

封少岚眸子微微一颤,却没有抬头,只是握着茶杯道:“是。”

“因为我爱上了欧阳锦,所以你才设计让我嫁给田七,占有我,折磨我,就是为了报复欧阳家的人,是不是?”我站起身,狠狠瞪着他,双目却渐渐含泪。

他忽然抬起头来看我,目光疼痛欲裂,摇摇头,唇角却渗出一丝血迹来。

我冷笑,说:“你赌输了。——你毁了我一生的幸福,你害死了欧阳锦,我怎么可以放过你?茶里放了鸩水,见血封喉。”可是不知为什么,预想中那种报仇雪恨的痛快感觉却没有来临。

封少岚倒在茶桌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却清晰地听见他说:

“月瑶,起初我也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想看见你,想看见你笑……”

“原来,我,真的很爱你……”

封少岚朝我伸出手来,虚弱双眸中里忽然装满了温柔,那么心疼,又那么不舍……

我胸中一恸,仿佛被人用钝器把心剖开。无法言说的痛。

一瞬间,泪如雨下。

尾声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我想起他曾在柳树下为我解签,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他说,本王贵为王爷,尚不可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区区一个侍女,世事又岂会尽如你所愿?

我记得他说,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敢失我的约。可是那一日,你竟没有来。我坐在菊月亭里等着你,反倒想起了这些年来你的好。

……他说段月瑶,我要得到你。

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也许很久以前,就不知是在等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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