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生了一朵花

那朵小黄花，自顾自绽放，它只是开着，像是全世界都只包含花瓣中那细小的花蕊。...

我放生了一朵花，是那种小小的、淡淡的小黄花，是个任何一个荒野都能见到、旅人匆匆经过从来不会正眼去看的花。

院子里向日葵问我为什么让它离开。我环顾四周说它并不属于这。

杜鹃花说没错，它那么老土，我会感到丢人。说这话时它高贵的紫色花瓣随风轻颤，美得动人心魄。

淡雅的君子兰平和劝杜鹃不要说话难听，随即说不过走了也好，在我们这种身份群体中，会让它觉得自卑。

伪君子。我听到老葵嘟囔句。它说它很喜欢小黄花，看着娇弱，风吹不倒，雨压不弯，坚强得让人心疼。

我没有说话，依偎在躺椅上，晃呀晃呀，晃得眼皮直打架。放生这个词有些含蓄，或许说抛弃更合适。我的花园里并非容不下它，只是那个喜欢的女孩在欣赏满园鲜花时，指着它说，看它，好不适合这里哦。

女孩叫春夕，春日的夕阳，两个美好的名词，合在一起是一个美丽的名字，适合用在一个她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子身上。

当她驻足花园时，我仿佛听到所有的花都屏住呼吸，花瓣张合仿佛在惊叹它的美，在她面前，它们黯淡失色。

只有那朵小黄花，自顾自绽放，没往她瞧一眼，更没热情地努力表现。它只是开着，像是全世界都只包含花瓣中那细小的花蕊。

我不清楚这朵野花什么时候闯入院子里，我见到它，并没有觉得碍眼，便由它生长。不过当它被春夕讨厌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我对小黄花说。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三年后，春夕把离婚书放在我手上，这般说。

三年间，花园的主人由我变成了她，我们曾在百花盛开中高声欢笑，热情拥抱，深情接吻。

如今则是我黯淡离开。我在花园边，问谁愿意跟我走。

杜鹃说它早就习惯这里，它的根深深扎在这片土地，已经无法离开。

君子兰说它愿意和我走，只是它承载了我和春夕的太多美好记忆，从为我好的角度，还是不要让我触景生情。

老葵愤怒骂它伪君子，然后流着泪说带它离开吧。

我摇摇头。它已经很老了，经不起折腾，它爱阳光，便应留在这里。

更何况，春夕最喜欢吃它的瓜子。

我孑然一身离开，这才意识到，没有人真正爱我，包括春夕，她爱这花园甚于爱我。

我在医院谋得一份护工职业谋生，每天见惯了伤痛、病患和死亡，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变得更加麻木。

如果说还有一丝悸动，是我照顾的一个女孩子秋莹，同样是美丽的名字，只是她并不算美，瘦瘦的，弱弱的，像一朵无人问津的小黄花。

她不会理解我这个比喻，因为不知道黄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睛，黯淡无光，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上天遮住眼帘。

可是从她脸上看不到太多悲伤，更多时候，她在笑，不是面对安慰、同情、可怜时作出的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秋莹喜欢叫我大熊，因为我做事确实大手大脚，出过不少差错。每当我窘迫时，她都会用笑容解除我的尴尬。

和她相处，让我觉得格外舒服。她静静听我讲以前的故事，神情专注，从不打断，听到我曾有过一个花园，惊叹问里面是不是特别美。

我没法向她形容那些花有多好看，无论描述成什么样子，在她面前都是漆黑一片。更何况，那些艳丽的画面如今称为一个个刺，每当说起都觉得疼。

好消息是，秋莹已经做了眼部手术，如果成功的话，她会再次迎接光明。

世界上最美丽的花，会是什么样子啊。她期待地说。

我说，当你睁开眼时，我一定让你看到。

谢谢。她笑魇如花。离拆开她眼睛纱布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不停穿梭大街小巷，寻找一朵花，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以前喜欢的花，开得艳丽，开得虚荣，开得虚伪，却算不得美丽。

因为它们并不能抚慰人心，开得再艳，不属于你的，即使握在手中，终究还是要拱手让人。

寻了好久，一直到拆开纱布那天，我都没能找到那朵花。在医院大楼前气喘吁吁，垂头丧气，却意外地发现了它。

那朵不起眼的小黄花，依旧在安静绽放，依旧那么地土里土气，那么地波澜不惊，却又是那么地暖人身心。

我小心地将它连根带土挖出来，装进小小的花盆中。淡雅的黄色花瓣随着我上楼的节奏一蹦一跳，细小的花蕊微微颤动，仔细闻，若有似无的香气沁人心脾。

病房里，秋莹正闭着双眼，在医生鼓励下，一点点一点点睁开，如此微小的动作，却像是花了一辈子的勇气和力气。

终于，她睁开眼，左右环顾，我们静静等待，不知道手术是否成功。

她的眼神，最终定格在我身上。

好美的花！她惊讶叫出声。

我向她走去，将花盆的小黄花递给她。她看了又看，欣喜欢乐的样子感染了在场所有人。

她抬起头问，大熊？

我点点头：嗯。

真好。

是，真好。

我和她四目相对，中间那朵小黄花，随着笑容轻轻晃动。

我曾放生了一朵花，这朵花后来收养了我。来源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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