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四嫂

 

四嫂张亚莉我的老家在陕北延安,每逢过年都要回老家,回乡祭祖烧纸、访亲友。今年也和往年一样,快到小年了才回到老...

四嫂
张亚莉

我的老家在陕北延安,每逢过年都要回老家,回乡祭祖烧纸、访亲友。今年也和往年一样,快到小年了才回到老家,刚进村口就见挂着白帐,年轻的四嫂扔下三个孩子走了。

说起四嫂 ,村里的人都知道。外地人,好像是关中口音,具体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四嫂模样俊俏,身材苗条,大家觉得人家就是城里人,就是洋气。原先四嫂上过中专,本可以吃公家粮有工作,可是为了跟四哥回陕北,且没有什么关系,工作就没了着落。而四哥在毕业后的第二年分配到油矿,算是吃上了公家饭。

起先,两个人的日子很是清苦,每个月都算计着花,买菜还要看5毛一斤还是6毛一斤,有了大女儿后,公公嫌弃生了女儿,满月也只是家里人吃了一顿饸饹。日子虽然紧点,但大凡还是幸福的,走到哪都拉着四哥的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着实让人羡慕。

再过了几年,他们在城里买了两孔窑洞,又生了二丫,陕北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家里人那自是百般的不待见。四嫂不知一个人偷偷地哭了多少次,后来都不敢在四哥跟前哭了,四哥也嫌烦,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有的人暗示四嫂多管着点,四嫂也觉得哪里不对,就是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丈夫脾气越来越大,还总说工作家庭压力大,也学会了吼喊她,喝了酒,回到家就吹胡子瞪眼,不是打娃就是打她,以前可从不这样。

有一次,四哥把四嫂打得左邻右舍都看不下去了,越拉越打得凶,四嫂哭喊的声音回荡在畔上,有的人还借势教育女子,再嫁到外地,看看有人管了不,再怎么喊谁又能听见……有时,四哥生病了,还没等四嫂买药,就见他自己拿盒药,说别人给的,再问,就直接把脸一拉。四嫂嘴上没说,装得没在意,心里别提有多堵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四哥心里不仅仅有她一人了。四嫂就想着,是不是生个男娃就会好了?可是那生男生女又不是可以努力的事,难道这也是自己的错?不是天天宣传男女都一样吗?大槐树边的土墙上粉刷着“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白得刺眼。四嫂在心里问了千百遍,有时哭得太阳穴都疼了。有时,看到别人家的小男娃,她都忍不住想多看看,脑袋光溜溜的,就想摸摸,短短的发茬,扎得痒痒的,就像摸着自己儿子的短发一样,不自觉地就想笑,转过身去,泪水就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连她自己都觉得神经不正常了。

又过了几年,四嫂又有了身孕,经三番五次地做B超检查,确认是个男娃,才见她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生的那天,她还是不大相信,因为和以前怀那些女子的反应是一样的,她已经怂了,积极配合医生的命令,疼得几乎晕过去也不敢大叫,迷糊中听到“生了”,又是一阵沉静,怎么不说话了?又是一个女子?不会吧?心提到嗓子眼了,屏住呼吸,等待判决……只听见医生的拍打声和器械的交替声,随着“哇”的一声啼哭,医生喊了一声“小子”她这才舒了一口气,晕了过去,再后来都不记得了。每每说起这时,四嫂都眼含泪花笑着说。

孩子第二天黄疸有点偏高,需要进保温箱治疗,四哥上班去了,公婆年龄大了,没人伺候,她看见儿子脱得精光,在保温箱的蓝光下无助地蹬来蹬去,纤细的小手胡乱地挥舞,心疼极了,在医院里愣是站了一天。偶尔也只能在硬板凳上休息,总盼望着四哥快点下班替换一下,总盼着稍微躺会,看着哭闹不停的儿子,紧攥着纤弱的手指,心里别提多难过了,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天快黑了,四哥刚到监护室,就兴奋地说:“咱同学今天来看你和儿子,我得去,一会就回来。”直到晚上12点了,才回来一个醉人,她实在累得不行去隔壁病房休息,睡梦中听到儿子在哭,她跑去一看,四哥吐了一堆还睡在地上,头上和衣服上还粘着一些吐出来的秽物,直令人作呕,儿子在保温箱里哭个不停,哭得嗓子也嘶哑了。她无助地抱着儿子,边喂奶,边给四哥的亲戚打电话,这才将他拖出病房。后来,四嫂一直有腰疼胯疼的毛病,大概就是月里落下的病,明眼人都知道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又站又坐一天不落毛病才怪呢。四哥心细,怎么能不知道这些?

儿子快一岁了,为了生计,四嫂到外面工地上揽工,让父亲帮着照看孩子,男人家照孩子只要不饿也就算好了,还能怎么办?晚上回到家里,不管多累,她都要抱一会、亲一会儿子才开始做饭,收拾家务,辅导作业,到10点儿子睡了她才能睡,但是每天都是开心的,有了儿子,生活才是完美的。四嫂才30岁,但3 个孩子过早地让她衰老,看上去像40岁的大妈。四哥在矿上估计有一点官职,经常很忙,顾不上家,但脾气却越来越大,经常恶语相加,四嫂总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想再过几年就会好点吧。

那天,四哥喝酒后嫌四嫂不接电话,一顿拳打脚踢,登时,四嫂只觉鼻头一热,喷出许多血,她不相信这是曾经发誓要保护自己一生的男人,穷也好,苦也好,却还要这样,眼前的人、眼前的物左右一摇一摆的,她都看不清楚了,她嘶喊着,耳边嗡嗡地响着,一夜,她泪如泉涌,想起这一生,这一幕一幕,这一步一步,究竟怎么了?怎么也想不通……

外面漆黑的夜,飘落的雪花,凛冽的寒气,耳边的呼噜声,还有孩子的嗫奶声……

那一夜,有多长,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在一片吵闹声中,睡眼惺忪的四哥被一群人喊起来,四嫂上吊了,在那棵老槐树上。周围的邻家、户里的长辈们都匆匆赶来,商量后事,经过协商,四嫂年轻不能入祖坟,只能火葬,定在腊月二十八。四哥怀里抱着还不懂事的儿子,向来往的人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说着……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得早,过年那天就打春,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早的打春。
作者简介


张亚莉,女,1980年生于富县, 2000年毕业于延安林校。现为子长县冯家屯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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