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叔叔

父亲有一个妹妹五个弟弟。因为排行老五，“老五”就成了老五叔叔的名字。老五叔叔心里有一个永...



父亲有一个妹妹五个弟弟。因为排行老五，“老五”就成了老五叔叔的名字。

老五叔叔心里有一个永远的梦想，而今虽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仍不懈地追求着这个梦想：要个儿子。

年轻时，老五叔叔取了个大山里的姑娘为妻，这就是我的林香婶婶。老五叔叔、林香婶婶婚后的第二年便生了个女儿，取名霞霞。老五叔叔有失落感：要是生个儿子该多好，长大了能早接力。我老家也属山区，乡亲们祖祖辈辈起早摸黑上山下地干活，需要强壮的体力，于是对生育男丁就特别地期待，因为养大了就添了帮手了。老五叔叔有了霞霞，按规定还可以生二胎，总算还有希望。霞霞五岁时，林香婶婶又怀上了。在老五叔叔忐忑不安而热切的期盼中，林香婶婶生了，又是个不带把的，取名敏敏。丈夫的心思做妻子的哪有不明白的？林香婶婶这回心虚了，自敏敏出生后跟老五叔叔在一起时连大气都不敢出，而老五叔叔是彻底绝望了，老实巴交的他也干不出违反国策的事呀！只是从此，他不再给林香婶婶好脸色看，动不动就借故呵斥林香婶婶，甚至还常发无名火。事有凑巧，邻村有户人家生了双胞胎儿子，而且放出风来，想用个儿子换个女儿，理由是：两个儿子长大了，就要分别为他们建房子娶媳妇，老骨头会累散架的。就有好心人从中撮合，让老五叔叔跟那户人家互换。双方一拍即合。敏敏满百日那天一早，林香婶婶双眼就啪嗒啪嗒掉着泪珠，翻箱倒柜找出几件像样的旧衣裤撕成尿片，老五叔叔则专到镇上买了块花布。晚上，邻村那户人家抱来了一个儿子。林香婶婶收拾了一大包衣物尿片，用花布紧紧裹着敏敏，然后交给老五叔叔，躲到房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感觉如被挖去了心肝一般的痛。老五叔叔轻轻地亲吻着熟睡中的敏敏，一狠心，把敏敏递给邻村的那人，接过了那个男婴。这一夜，老五叔叔、林香婶婶特别地和睦，都坐在床边，一个说：“敏敏都会笑了呢。”一个说：“他们会疼敏敏不？”一个说：“敏敏会不会在哭呀？”一个说：“是啊，怎么就这样放心不下呢？”天刚蒙蒙亮，老五叔叔就抱着换来的还在熟睡中的儿子直奔邻村，砰砰猛敲那户人家的门，歇斯底里地喊：“不换了不换了！自己生的，是狗是猫也认了，你这儿子就是太子我也不换了，把敏敏还给我！”老五叔叔的老实是名声在外的，这回他的蛮横令那户人家夫妇俩很感意外而且震惊，只得乖乖交出了敏敏。老五叔叔一反常态的霸道，或许就是“兔子急了”的表现吧？

老五叔叔对两个女儿很疼爱，就像全世界只有他有这么两个女儿一样，无限地珍贵。但是没有儿子，老五叔叔依旧感到很茫然，依旧是他心里的痛，隔三差五地找林香婶婶的不是就成了家常便饭，常常无缘无故责骂她。林香婶婶原是个很开朗的女人，逢人即笑，而且笑起来朗朗有声，相距百米外的人们都能听得真真切切。自从生了两个女儿，林香婶婶仍常常是逢人开口笑，但有时也一大早就抹着泪向乡亲们诉说：“生儿子生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做得出来的呀，怎么都怪我了？”她从不拿换回了儿子又变卦的事来将丈夫的军，就这么三天两头承受着丈夫给予的委屈。

夫妇俩含辛茹苦，霞霞、敏敏渐渐长大，老五叔叔心中腾腾地燃起了新的希望：招上门女婿。有了这个新的目标，老五叔叔、林香婶婶卯足了劲，操起老式农民持家的两大法宝：勤劳和节俭。夫妇俩起早贪黑地干，养猪、种橘，有点滴空闲就找人聊种什么养什么能赚到钱。吃喝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穿着不讲究，满村人都不穿补过的衣裤了，可他们身上就穿着补丁连着补丁的衣裤上山下地干活，成了村里特有的“风景”。夫不离妻，妻不离夫，老五叔叔和林香婶婶总是相随相伴着早出晚归，乡亲们看着都眼红。只几年，一座两层半的小洋楼造起来了，这为招个上门女婿增添了砝码，老五叔叔、林香婶婶志得意满。多年来没病没灾日子过得顺顺当当，还建起楼房，老五叔叔深刻认识到一个人运气的重要，于是想到祈求神灵的庇佑，以保永远平安。他向来是笨嘴木讷的，突然表现得异常得活跃起来，白天在田间地头说服，夜晚则走东家串西家鼓动，要乡亲们扎龙灯、建小庙。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村里多年不见踪影的龙灯重又“活”了过来，每年农历正月里挨家挨户地转，在小弄小巷游走；建在村东头的小庙供奉着毛令公，逢年过节或有红白喜事、大灾小病，乡亲们趋之若鹜，香火特旺。步入老年的老五叔叔犹如进入人生的鼎盛期，居然能在任何人面前高谈阔论了，那自得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林香婶婶没有兄弟只有个妹妹，老五叔叔还把岳父岳母的坟从三十多里外迁来，逢年过节去上香烧纸。

然而，不如意事甚至灾难还是降落到老五叔叔头上。霞霞在杭州打工期间，跟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好上了。当霞霞带着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老五叔叔、林香婶婶没有提出一点反对意见，只提出一个要求：男人入赘。那男人毫不犹豫满口答应，表示待处理了老家一应事务后即过来。得此承诺，老五叔叔、林香婶婶如同喜从天降，掏心掏肺对待那男人，每天竭尽所有好酒好菜招待着。住了一段日子，那男人带着霞霞走了，之后就不断传来麻烦事。那男人是有老婆的，老婆精神失常没了音信，男人和老婆还未办理离婚手续，因此不能跟霞霞结婚，当然他的户口也就不能迁到老五叔叔这来。后来，霞霞生下一个女儿，而那男人索性以生活条件不如他那里之类为由明确不来入赘了。受了这样的刺激打击，林香婶婶精神失常了，直至一病不起离开人世。老五叔叔发怒了，常在人前说狠话：那龙灯有个屁用啊！那毛令公就是一堆泥，会保佑谁？不要去烧香了！说这些话时，人们能清晰地听到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那年除夕那天，老五叔叔和侄子们上坟去，在路过岳父岳母的合葬墓时，他昂着头径直离开了，狠狠地扔下一句话：“叫你们保佑得好！等着，我给你们吃！”次日正月初一，照例上坟，我和弟弟去约老五叔叔，他家已是铁将军把门。快到老五叔叔的岳父岳母坟前，远远地见他蹲在坟前烧着纸。走到跟前，老五叔叔站起来，泪流满面，默默无言。去奶奶、父亲的坟的路上，我对弟弟说：“今天晚上我们就去老五叔叔家打牌吧，为他做个伴。”年老之人哭成那个样，我真地痛得很揪心。

老五叔叔的梦没有彻底破灭，不还有敏敏么？霞霞嫁人了，贤妻离世了，敏敏成了老五叔叔唯一的寄托。敏敏在宁波一家酒店打工，而过年正是酒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所以她不能回家陪着父亲。一年到头，老五叔叔掐着指头算着敏敏回来的日子，如今她是最后的希望了。好些村民把楼房造到公路边去了，老五叔叔也要在公路边造楼房。尽管牙齿掉落一个又一个，但他不顾年老体衰，仍是克勤克俭，使出浑身解数一分一角赚钱攒钱。我弟弟要造房子，用到老五叔叔的一间猪栏屋。谈好了价钱，猪栏屋要拆了，老五叔叔又变卦了，非得要我弟弟再加五百块钱才肯出让，弟弟无奈只得依了他。老五叔叔就是这样抠门，对别人抠，对自己抠。几年前，他硬是奇迹般地在村头的公路边建造了一座堪称华丽宽敞的三层楼房。为了实现有个儿子的梦想，老五叔叔有着不竭而强大的动力！

如今，有个小伙子已入赘老五叔叔家了，并已与敏敏生育了一个女儿。小伙子是二十多里外的深山沟里的，兄弟多家穷，于是做了老五叔叔的上门女婿。老五叔叔梦想成真，一刻不离小孙女，把小孙女当作了宝贝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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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杨芳 姜巧对本文的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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