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散文】无言的爱

连绵细雨随着风不断地飘洒着，从最高的山峰降落，又依附在青松叶上，它们聚集作一处，奋力地奔向它们的归处，或终于与那一洼等待许久的沉寂的湖水重聚，或坠落于地面消散，或撞击在石岩上破碎，它们始终义无反顾，一切似乎是自然的，却又是必然的，宿命。

安静的路上只留下公交车在颠簸的山路上嘶吼的声音，它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汹涌地奔跑着，它从不喜欢遵守秩序，从而一次又一次地穿过那平静的村庄，把正在庭院前收晒粮食的居民吓得直愣。蒙蒙细雨不断地挥洒着，这是一场在清明节前早就排练好的前头戏。此情此景让坐在公交车上的我感到格外地亲切，看到这个场面，才会觉得这才是真真切切的家乡。因清明假期，我才终于踏上回乡之路，得已探望已故的亲人。一棵棵树影零零散散地倒映在窗前，我知道，在不远处的那片土地，正是我的亲人伯父长眠的地方。座椅旁的那捧洁白的小菊，不时地散发着沁人的芳香，不禁地使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伯父伯母的情形。

起初母亲刚把我从城市送回老家时，我对农村的所有事物都不习惯，甚至有点水土不服地拉肚子。母亲带着我到乡里最大的医院吊了三瓶药水瓶之后，才得以恢复。傍晚的蚊子就如同夏天的星星那样繁密，但却总是只围绕着我一个人打转，母亲把我的手上脚上都涂满了风油精，连脸上都不放过，辣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重一轻，还有木椅摆扭动地吱呀吱呀的声音，从他们和母亲的谈话中，我才得知原来他们是住在隔壁的伯父和伯母，而我也将寄住在他们家里。我闭着眼睛独自靠在沙发上啃着青苹果，不知是谁捏了我一下，疼得我顿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但我始终没敢睁开眼睛，总以为风油精的油要是流到眼睛里便会瞎似的。只听见“嘿嘿”的几声笑声，和木椅摇晃的声音。

“你掐她做什么”。伯父洪亮的声音制止了伯母的举动，他们便又开始了谈话。

我眯缝着眼睛偷偷地瞧着他们，伯父坐在木椅上翘着腿，用粗大手掌正卷着旱烟，他的耳朵的两边却另夹着两根香烟（想必是人家送的烟，不舍得抽），他有着和村里大多数农民同样的黝黑的肤色，却有一双与众不同的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深邃地闪着亮光。而我总是好奇，在他那并不高大的身躯里，是怎么发出这如钟鸣般洪亮的声音的。伯母则坐在另一旁的木椅上气喘吁吁的用她那胖乎乎的手不停剥着放在她膝盖上的一簸箕花生，可能是椅子有点小，她总是时不时地左右扭动着她肥胖的身体，为了好找到舒适的姿势坐着。伯母患有先天性哮喘，以至于说了两三句话就喘个不停，她的耳朵似乎也有些罢工了，人们总是得提高比平常说话高八度的声音，她才能够听见，因此大家都叫她“聋婆娘”。伯母经常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和伯父闹矛盾，她的脾气虽然暴躁心地却是善良的。而大多数时间她只是一个人低着头嘴里嘟囔着，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她似乎经常活动在自己的世界里。

伯父是一个内心坚韧而朴实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伯父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那一年四季几乎风雨无阻总是打着赤脚的双腿，那双厚实而有劲的脚掌，强有力的踩在土地上，每踏上一脚都仿佛一根钉入木桩的钉子，牢固的无可动摇。记得那时上小学的我，总是喜欢放学后跟在上山除草的伯父的身后，几乎是伯父走到哪里我就跟哪里，他除草喂鱼，我便捕蛤蟆捉蜻蜓，玩得不亦乐乎。在读小学的六年的时间里，我都住在伯父家里。从家里到学校要走一段陡峭不平的山路，对于刚从城市回到乡村的我是个不小的挑战。果不其然，终于有一次我被跌得满身是泥地回家，伯父却转着我的头用他标志性钟鸣般的嗓子大笑了好一下午。第二天清晨，天刚亮，伯父便一声不响地背着锄头，在那条不平坦的山路上，为我挖出了层层的阶梯。伯父如父如山的爱，使我对伯父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伯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仿佛他所有的话语都淹没在他那一刻也不缺席的餐桌上的酒杯里。任凭伯母怎么对他闹脾气，他大多数时间也只是笑笑，他很少和伯母争辩。伯母的性子像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听力下降，使她缺乏安全感，或许是身体上的病痛，使她的内心烦躁，而时不时的与伯父闹矛盾，事实上她只是为了想引起伯父的关注罢了。可是外人却总认为伯母的智力并不健全，话语之间无不透着讥笑。起初不理解的亲朋好友也都规劝伯父放弃，他们认为伯母行动不便，脾气暴躁，病痛缠身对伯父是一种拖累。以至于最初，当我看着伯父喝着无言的酒时，我也深深的为他感到难过，和一个无法沟通，整天抱怨的人一起生活，哪谈得上有爱情？只是为了履行着责任而生活，那样该有多累。伯父并没有听从别人的劝告，他义无反顾地一直照顾着伯母，他每天早晨外出耕作时都会在桌前放好伯母每天都要按时吃的药，当伯母因严重的哮喘住院时，伯父便几天几夜的衣不解眼不合的守护在伯母的床前，伯父对伯母的付出毫无怨言，他从不懂得表达，但在伯母无声流淌的眼泪中，或许他再多的话语也是多余了吧。可是直到有一天，伯父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离世了，什么也没留下，整个屋子或是整片天地都显得沉寂了，再也听不见伯父钟鸣般的嗓音，再也见不到黄昏时他们两人坐在门前像小孩似得拌嘴打闹的场景。几天之间伯母整个人都变了，也再听不见她咕哝的声音，她格外安静的坐在小屋门口旁的长条木椅上独自望向四周，时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夕阳的余光照在她的身上，只留下她一个人的影子，她显得那么的孤独。伯父的离开打乱了伯母所有的生活方式，她时常不知所措地发呆，偷偷地在黑夜里抹眼泪，但她唯一没有改变的习惯就是在那餐桌上摆放着伯父那永远不缺席的酒杯，并一到时间点，她就会打开电视机播放伯父经常看的天气预报，这仿佛是她唯一能够保留的一点念想。我渐渐地发现是我理解出错了，虽然他们每天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相互无言的分工家务，伯母依旧会时不时找些琐事埋怨似地嘀咕，伯父还是照样沉默地喝着酒看着天气预报，这些都只是我们眼睛看到的场景，然而另一种深沉的，绵长的感情却只能够用心去体会的。因为他们始终相互陪伴着对方，包容着对方，并始终不离不弃，然最长情的告白就是那无言的爱的陪伴，这些生活日常就是属于他们自己表达爱的方式。时间在流逝，人的容颜会苍老，身躯或将消散，但爱亦将长寿，它将浸于无声的空气中，流淌在人的心海里。我愿意一直相信，所有的遇见都是命中注定，如若把我们所遭受的逆境或顺境，都当作是一种宿命，是不是就能够理解伯父的义无反顾。

大多数年轻人或许把爱情想象得太理想化，或者太梦幻，认为爱情就该是轰动热烈，甚至想把童话里的故事搬入现实，对比电视剧里的爱情桥段。相反最为感动人的故事便是那最为平凡的爱情，平淡生活中的一滴一滴的付出、包容、理解、陪伴才是最珍贵的。因为爱情是平凡的，所以越是在平凡的生活中才能够真切的体会到至死不渝，不离不弃，这些都不是童话，它们产自真实的生活当中。爱情也是平等的，它是人类创造者赋予每一个人的特殊功能，它不分贫富贵贱，它属于每一个虔诚的的人们。所以当我们听到那句永不褪色的婚礼宣誓词时，往往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那就是爱情的本质。“我愿意与你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无论是贫穷或富有，无论是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陪伴你，照顾你，爱护你，珍惜你，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车已到站，我来到伯父的墓前，这里没有一丝杂草，周围的土地平坦而光滑，我知道那是因为每当伯母上山农作时都会来伯父的墓碑前收拾一番，旁边还有留着伯父的酒杯，她总会来这嘀咕一阵，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她似乎总是活动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或许也只有伯父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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