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满心畔等_【师大文苑学生之家】

他从不知道老头患了癌，小时候的一句稚言——我长大了要赚钱带着爸到大城市里享福竟被老头一直记在了心里……...

等

巷子胡同的尾梢，一间破烂邋遢的十平米小屋，是收垃圾的曾老头的家。这天，一辆锃亮的小汽车停在了曾老头的屋前，一件件进口家具流水似的搬进了老头的家。逼仄的小屋里堆满了高档家什，乍眼看去反让那灰蒙蒙的方寸之地生出了几丝富贵人家才有的阔绰和大气。看红了眼的街坊邻居都在心里暗自嘀咕，穷酸了一辈子的破烂老头，啥时踩了这么好的一个狗屎运？

曾老头正瞅着他一辈子都不曾瞧过的外国货傻眼时，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穿过人群，站着老头跟前，热切切地喊了一声“叔”。老头那双水汲汲的烂眼定在年轻人熟悉的脸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家华，你这么忙何必白白从省城回来一趟，叔过得好着呢，又不缺什么。”

“叔，你是我的叔，即使再忙，我也得回来看你不是？”年轻人笑着应答。闻言，老头满是褶皱的嘴角裂开两朵颤颤的菊花，一双糟污污的枯皮老手正欲向小时候那般牵过家华干净圆润的手。家华忙不迭的抢先捉了老头半片能辨清颜色的衣角，歉意地向街坊笑了笑，“各位街坊好友，我跟叔还有事先聊，改日再请你们到屋里坐坐。”

原来年轻人就是曾老头一直念在口里在大城市做官的孝顺侄儿，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还时时不忘对老头嘘寒问暖，每月甚至还会准时寄回生活费。一时，人们满足了各自的好奇心，都纷纷把巷子胡同里曾老头的事迹带回家，再向自家的亲朋好友大肆吹捧了一番。

家华回省城后，领导感其孝心，对他大力提拔了一番。当曾老头拖着他那只黑漆漆的尼龙袋子重干老本行时，街坊四邻打趣他，“哟，曾大爷还捡什么破烂，你那做官的侄儿那么孝顺，啥时跟着他到大城市里享福阿？”曾老头这时总会无措地扯着油垢的衣角，神情里却满是得意，“家华这孩子好不容易出息了，在市长跟前做事，老头我怎么能在这时候去跟着他享福呢？等他忙过了事业，他就会来接老头我到城市里住敞亮房子，他小时候还说要给我养老哩！”

“那大爷你出了我们这个穷旮旯，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伙计。”

“一定，我怎么会忘呢。我还要时常回来哩。”巷口，一个放学的孩子随手丢了一个汽水瓶，曾老头忙一拐一拐地奔过去。

后来家华官越做越高，在城市里空置的房屋都有了好几套，曾老头还在巷子胡同的垃圾堆旁转悠。

冬天时，老头被查出患了胃癌，医生建议动手术。曾老头当卖了那些高档家具，连着这些年家华寄回来的生活费和自己卖破烂的积蓄才勉勉强强地凑够了天文手术费。

可在做手术的前天，曾老头却要回了预交的钱，死活地从医院里出了院。

赶巧，中央加强官员素质检查，家华的上司因贪污受贿下马，家华也受到了牵连被停职查看。偏偏曾老头仿若不担心似的，在灰色的天气里颤巍巍地追逐着几张被风吹着打旋的废书报。

除夕前夜，曾老头买了半斤肉和一瓶廉价的绍酒在破屋里和串门的邻居吹牛，“家华小时候和老头子相依为命，瘦得跟猴儿似的。那时候他看别人家的小孩有肉吃，馋得不行。也是老头子没用，为了能让那孩子沾点荤腥，足足一个月老头子拖着条废腿跑遍了咱镇里所有的腌臜地儿，才让那孩子尝到了肉的滋味。”

新年钟声敲响时，家家户户阖家欢欣，曾老头悄无声息地去了。直到他咽气，他也没能等到他侄儿带他到城市里享清福。

停职风波过后，家华有惊无险地官复原职。几天后，家华又出现在了巷子胡同，相比于头遭的排场，这次他孤身一人，眉眼倦倦，尘霜满面。

好心的邻里在老头的屋前看到了踌躇的家华，惊讶不已：“曾大爷的侄儿，你没事了吧。我就说向你这么孝顺的人肯定不会有事，可惜你来晚啦，曾大爷在冬天的时候就患癌症死了。”

“癌症？”

“你不知道？你出事儿的那会，曾大爷就被查出了胃癌，当时本凑够了钱准备手术。就在手术前一天，大爷退了钱，说他要等他侄儿过了这关口带他到大城市的医院治病。可惜，他还没等到就去了。”

原来曾老头寄给他疏通各方关节的钱竟是他的救命钱！他从不知道老头患了癌，小时候的一句稚言——我长大了要赚钱带着爸到大城市里享福竟被老头一直记在了心里。

家华茫然地听着，心里的悔恨如大山倾倒。这些年，他在仕途上混得风生水起，大大小小的官病也染了不少。早就学会了官场上那套虚伪的做派，上次回来探亲就是为晋职而博得好名声。他本是老头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宝贝，是老头的亲儿子。一直以来是那双捡破烂的手给他温暖，用卖垃圾换的零碎供他吃穿，他却在出息之后，忘恩负义再不肯亲亲热热地唤老头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