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地铁的秋天

没有爱情的地铁里，你我都是欲望的奴隶。我若是对你有意思，你的头发或许就贴着我的鼻，你的气味自由地来去我的肺叶，这就是北京秋天的地铁。...

张明明在手记中写道：

“春不过百日，秋亦不过百日。春去秋来，周而复始，我目送你离开时就没预想你会回来。你在地球的黑夜时，我这里却是白天；你又怎会想到我的白天也无法潜入你的黑夜。我在秋天的北京，你过得好不好？”



这是张明明最后一篇手记，写在一个装帧华丽的笔记本上。本子上带着一把小锁，不过钥匙也正好插在锁眼里，仿佛预感着这本是秘密不予道说，却渴望被另一个人看到。也或许是张明明为了自己方便吧，总之她没想到自己会弄丢了这笔记本。我是在地铁站的安全检查口拾到这本手记的，没有认领它的主人，它就一直躺在传送带的一端，任由从机器里出来的大小箱包从它身上掠过。我拾起它，找不到它的主人，也并没有把它留在失物招领处，仿佛这种善意我是不会刻意去践行的。我占有了它，她是我的张明明。

北京秋天的地铁是暧昧的，凌晨天刚蒙蒙的时候，北京城地下就已经骚动起来。铁轨驶过的碾压声，安全门开闭的提示声，还有人群涌动的声音，溢满一条条空洞的隧道。地铁车内是微热的，能看见身着制度的男士解开领子最上的两个纽扣，也能看见女人摘了手套素手扶着吊环。摇摇晃晃，一站停，一站启，再一站停，出车，离开地铁。



秋天的地铁独有的暧昧是空气，空气中带走香水的味道或是体液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微热，出了车也止不住。大概是外面冷气压的缘故吧，这些气体被锁在地铁里，出不去，只有来来去去的人，只有来来去去的故事。张明明就是其中之一。我猜测张明明可能是一个大学女孩吧，焕发着对青春的爱的憧憬，可惜她的笔记本如同这挥之不去的暧昧一样，被困在北京秋天的地铁里，她的思念也大抵如此吧。

张明明还写道：

“我爱你爱到快发疯了，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假装爱我一次？为什么如此残忍地让我爱你却让我一无所得。”



看到这里时我不禁冷了一下，车门开了，出去一群人又上来一群人。张明明是诚实的，她爱得太自由，太任性，以至于爱情太美好。北京的秋是短暂的，从叶黄到落雪也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因此一时间所有的叶子都急着变黄，仿佛一夜下来夏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因此北京的秋天也是诚实的，它不说谎，爱就爱了，寒就寒了，它也美得不真实，以至于路人临街行走也会纷纷亮出手机合影一番。或许是和银杏树合影，又或许是同随风飘落的梧桐叶站一起，这是上面的世界。而地下的宫堡确是沉默的，它不说爱的言辞，也没有爱的欲望，机械语音的报站声是唯一的号令，指挥着世人。因此，张明明的爱让我觉得她在北京秋天的地铁里显得格格不入。我害怕这种爱情故事，它太充沛，仿佛全世界都为之倾倒一样。



我合上张明明的手记，不再继续偷窥下去。在暧昧的地铁里，人立着挨着人，你碰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自然是少不了的，因此暧昧就自然滋长欲为。没有爱情的地铁里，你我都是欲望的奴隶。我若是对你有意思，你的头发或许就贴着我的鼻，你的气味自由地来去我的肺叶，这就是北京秋天的地铁。

我打算不把张明明带出地铁站，但我也不好意思把它再次放在安全检查口佯装不经意地遗失在那里。所以我决定扔了它。我把它锁上，扔在站台的垃圾桶里，狗血的爱情，一文不值。而我却把钥匙带走了，为什么？我为何会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我仿佛对张明明若有若无的怜悯。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一定不是，大概。



离别的故事属秋最多，自古也让秋天抹上“离别”的属性。而离别的地点属交通工具最多——火车站，船港或是机场，只有地铁是个例外。它是火车却没有火车那么忠诚，它围着圈子跑，没有目的地，任何一处都是开始，也都是完了，它是喧闹的也是是寂寞的，它是黑暗的也是通明的。不要在秋天乘上北京的地铁，它让你忘了爱情。是在北京呀，谁需要爱情呢？

出了地铁口，一股冷气钻入衣领直蹿后背。我收了收衣口，缩着脖子前行。地铁外阳光明媚，空气混杂着悬浮的颗粒，刺鼻。好在这使我很快忘了地铁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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