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旗风暖 粹然儒者——与友人谈台静农先生

晚年台静农以书法和古典文学研究闻名海内，仿佛隐于象牙塔之内的名士。而渡海赴台之前，台静农却是以乡土文学的小说...

晚年台静农以书法和古典文学研究闻名海内，仿佛隐于象牙塔之内的名士。而渡海赴台之前，台静农却是以乡土文学的小说创作走上文坛的。鲁迅编辑《中国新文学大系 小说二集》曾选收了台氏四个短篇，并在序言中对其青睐有加，谓之：“要在他的作品里面吸取“伟大的欢欣”，诚然是不容易的，但他却贡献了文艺；而且在争写着恋爱的悲欢，都会的明暗的那时候，能将乡间的死生，泥土的气息，移在纸上的，也没有更多、更勤于这作者的了。”我们现在读台静农的短篇小说《红灯》，也似乎可以闻见鲁迅小说《药》《祝福》等作品影响的痕迹。

一般爱好文艺的读者，对于台静农先生最为熟悉的是他的《龙坡杂文》，此书为其惟一的散文集，无论谈文论艺或是怀旧忆往，学问和性情均经过了岁月的淬炼。台先生自谓“师友凋落，皤然一叟”，笔下文字情意蕴藉，淡然简朴。

台先生笃嗜饮酒，夏日饮之祛暑，冬日饮之御寒。友人间流传了许多饮酒的佳话。其弟子林文月后来写了一篇《饮酒及饮酒相关的记忆》，可与台先生的《我与老舍与酒》一并观之，相映成趣。记得当时我也写了一篇习作《谈酒》，后来读了周作人、台静农两位先生的同题散文，亦觉兴味盎然。人莫不饮酒，鲜能知味。台先生常言，“痛饮酒，谈离骚，可为名士”。住在“歇脚庵”或“龙坡丈室”里的台先生寄迹江湖，内心大约是寂寞的，董桥说他的字里有太多的心事。台先生的字师法倪元璐，沉郁顿挫，时时显现魏晋风神。李敖谓其赴台之后借诗书遁世，书法“恭录总统蒋公”言论，不免于士行有亏。然而当时台湾文禁森严，许寿裳以身殉志，陈映真因阅读鲁迅等左翼文学入狱。台先生之沉默，似亦不忍苛责太甚。

《龙坡杂文》之外，台静农早年还搜集抄录了近千首民歌，后因战乱大多散佚了。留下来的是收录百余首的《淮南民歌集》。这些他在兵匪扰攘的乡间，从小贩、农者口中搜求到的美妙的民歌，多为男女间的情歌，读之颇有鄙俗风流之致。

近日国内整理出版了《台静农全集》共11卷13册，近200万字，包含了台先生书画之外的文字著述。友人问我对台先生的观感。我说喜欢台先生写陈独秀的那篇《酒旗风暖少年狂》，喜欢他的饮酒与字。我最早购读的台版文史书，记得是余英时和林毓生的著作。其中林毓生的《思想与人物》，书名就是台先生题签的。观其一生著述，似不及施蛰存先生。台先生的治印，也不及闻一多、乔大壮。友人说台先生渡海后为鲁迅所累，一生遭逢横逆，执教台大中文系二十余年，其古典文学研究，衣被学人，非一代也。后来与友人谈侯孝贤的电影《刺客聂隐娘》，我说唐人传奇中剑侠出于密宗成就剑法，我还是在台静农先生的文章中读到的，虽然台先生引录的是晚清名儒沈增植的论述。

台先生的《书艺集》中，曾有一联是袁枚怀李卓吾诗集联：老子本将龙作性，楚人原以凤为歌。晚年的台先生随遇而安，淡守本真，旷达背后不免隐含着悲凉。面对战乱频仍的时代漩涡，知识分子想要做到不激不随，终究是难以企及的书生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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