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在天涯

 

感觉像自杀……...



他们说,江湖新近出了一名大侠,穿白衣,束黑发,携流星剑,腰挂一支萧,行侠仗义,锄强助弱。

长河看下山回来的师兄们说得唾沫横飞,心里是神往的。白衣飘飘的少侠,热血沸腾的江湖,她都向往。在青城山上呆了十八年,她渴望遇见那些传说中的人,看看那些传奇的地方。

爹爹下山的时候遭遇恶人帮的袭击,九死一生回到山上。他说,幸亏遇到那个传说中的白衣少侠,否则他就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宝贝闺女长河了。

说这话时,爹爹眼里闪动着感激的光。他这一生,在江湖上名声不算十分显赫,但说出青城山山主的名号,谁人不多几分尊重?身为山主,他是轻易不会佩服别人的,但这一次,他对那位少侠,似乎敬佩不已。

爹爹,你看出他是什么门派的了吗?长河问他。
唔……爹爹沉吟了一会才说:看不出。他身手敏捷,快如闪电,我还见过哪个门派有他那样的招式。况且,他还那么年轻,能够练到这种程度,实属少见啊!

连爹爹也看不出他属于哪门哪派?长河托着腮,陷入了深思。如果连一个人的来处都找不到,那要如何才能找到机会与他相遇,产生交集?

打那之后,长河更加向往自己十八岁生日的到来了,因为爹爹说过,只要她满十八岁,就让她下山去看看,到江湖去走走。许多个月圆月缺的夜晚,长河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象着自己即将面对的江湖,还有那个穿白衣束黑发的少侠。他或许骑的是黑马,刚好可以和她那匹白马相配。

青城山上的溪流哗啦哗啦的,在长河的梦里奔腾得欢唱畅。长河就在睡梦里,露出少女特有的纯真笑颜。谁也不知道,她的梦里,有没有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郎。

十八岁生日那天,长河骑着她白色的马,独自从青城山上下来了。她没有让爹爹和师兄们送,因为她觉得到了这一天她就长大成人了。爹爹很伤心,因为他看得出,宝贝闺女离开时,心里已经暂时把爹爹甚至整个青城山忘记了。她的心里,只有江湖,只有侠义。其实还有那个白衣少侠,作为爹爹他不知道而已。
长河第一次独自在客栈点了几个小菜,坐在靠窗的位置边吃边看外面热闹的大街。卖糖葫芦,卖灯笼,卖包子,卖布匹,卖菜等等的小贩们热情地吆喝着,让市井的弥漫着生机勃勃的生活气息。长河爱热闹,却有点失落。

这就是江湖吗?怎么跟想象相差甚远?是不是因为离家尚近,江湖便还远?

长河略带疑惑地轻轻叹气,对自己落入隔壁一个黑衣少年的眼里毫不自知。少年跟长河一般,也是独自一人,几个小菜。不过,他面前还有一壶酒。

黑衣少年自斟自酌,目光不时飘向长河,嘴角微微有一丝笑意,也有一丝少年的自得不羁。看起来他并非初次行走江湖,因而长河的天真和疑惑,落在他眼里,他便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放开我!放开我!爷爷,救我!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孙女!

忽然,一个稚嫩脆弱和一个苍老无奈的声音传入长河的耳朵,她转过头去,看到不远处的桌子坐着三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大汉捉住了小女孩,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拼命挣扎,老人家想要去把小女孩抢回来,却无论如何不是大汉们的对手。

酒楼里正在吃饭的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人表现出要帮忙的意思。有的人甚至看到形势不对,赶紧就结账离开了。长河本来就看不惯别人被欺负,何况现在还是一群大汉欺负一个老人家和一个小女孩!

住手!长河一声娇叱,提了剑就冲了过去。黑衣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酒楼的热闹,慢悠悠端起酒又喝了一杯。

放开她!长河用剑指着拉住小女孩那个大汉,小女孩的眼泪凝在了脸上,惊异地看着长河,大汉却毫无惧色。看起来,他应该是有恃无恐的,不然他也不敢在广庭大众之下欺负人。

嘿!哪里来的小丫头?大汉坏笑着松开小女孩站了起来,慢慢走近长河:看起来你比那个丫头更好,今天送上门来,那我就不客气啦!

他向长河伸出了毛茸茸的大手,长河厌恶地把剑一挥,几乎要把大汉的手砍下来。那大汉倒身手敏捷,飞快地闪了开去,他盯着长河,眼里露出了凶狠的光:他奶奶的,差点把老子的手砍下来,老子看你是活腻了!

大汉拿起自己身边的刀,朝着长河砍了过来。长河心下一凛,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江湖路,就要在这里展开了。江湖,有侠义的同时也意味着随时随地的危险,一不小心,自己就有可能性命不保。她收敛心神,跟大汉过起招来。
也许长河年轻,终究缺乏一些跟人真刀实枪打斗的经验,加上酒楼内空间狭小,长河担心误伤其他人所以畏手畏脚,很快就她处于下风了。这时,酒楼内大部分人已经跑了,店家也躲在一边大气不敢喘。

长河渐渐觉得招架不住,她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的江湖路,或许就要葬送在这里了!更重要的是自己死了还救不了那个老人和小孩,真失败!就这样一不留神,大汉的刀就擦着长河的耳朵过去了,一缕青丝飘落在地上。

长河脸色煞白,她还没来得及躲闪,大汉的刀又到了眼前。她这才意识到,平常在山上跟师兄们过招,师兄们是有多随意。当时爹爹说她,她还不高兴,此刻她知道爹爹是对的了。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爹爹,长河的眼泪马上涌了出来。

忽然,叮的一声,大汉砍到长河面前的刀,就生生被一只飞过来的乌木筷子给打偏了,那刀落在长河旁边的桌子上,桌子的一角登时没了。

大汉和长河一样惊异,仍旧从容地坐在桌旁喝酒的黑衣少年却仍然波澜不惊,只是他脸上稍微露出了一点可惜:筷子少了一只,还真是不方便啊,这海带丝,不吃也罢。说罢,他又喝了一杯酒。

另外两个一直没有出手的大汉脸色也凝重起来了,他们似乎是不相信,少年仅仅用一只筷子,就能把大汉用上了九分力道的刀给打偏了。但很明显,那只筷子,就是他的。他们都站了起来。

还发什么呆,跑啦!少年猛地拉起长河,从酒楼打开的窗户跃了出去,大汉们回过神来,少年和长河已经分别骑上一白一黑两匹马,飞快地去了。
直到跑到小镇之外,黑衣少年才慢慢束住了马。

你拉着我跑什么?那个老爷爷和小妹妹都还在酒楼里,我们一跑,他们就要被欺负了!尽管少年救了长河,长河还是很不高兴。她想到小女孩和她爷爷,她心里就难受。

你自己差点就把小命丢了,还想救人?少年瞄了长河一眼。想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就得把本领练到家,否则就不要多管闲事。

少年的话像针,一根一根刺在长河身上,长河的脸就烫了,眼里有着强忍的委屈。少年并没有说错啊,江湖就是这样险恶,倘若自己都护不住,如何去护住别人?但是,就因为自己连自己都护不住,便不去管别人,即使看着有人受到欺凌也无动于衷?长河自问做不到。

我不跟你理论,你也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救他们。长河调转马头,就要往小镇方向走。

不用去了,我已经叫他们赶紧离开小镇,那几个人不会再找他们麻烦了。黑衣少年无奈,只好拦住长河。这傻丫头要真回去遇到那几个大汉,就得完蛋了。

真的?长河山溪一般明澈的眼睛里闪动着怀疑,少年漆黑的眸子却让她莫名地愿意去相信。这个少年穿黑衣,应该不是爹爹遇到那个,应该不是江湖上传说那个大侠吧?好可惜。那个白衣大侠,此刻在哪呢?
长河第一次独自在野外过夜,那个破庙跟师兄们描述的很不一样,并没有过往的人在里面饮酒吃肉,那些人随随便便把名号亮出来就是江湖上的一个大侠。长河走进的那个破庙,真的就只是一个破庙,里面黑乎乎的,安静得瘆人。

长河走进去找了个稍微能坐下去的地方,捡来枯树枝升起一堆火,便在火堆旁警惕地抱紧了自己的剑。白马拴在门外,只有它的声音稍微能够给她一点安慰。啃着自己带的干粮,长河再次明白:江湖不仅意味着侠义、险恶,还意味着孤独和恐惧。

有马蹄声在走近,长河方凝神静听,脚步声便已在门口响起。黑衣少年走了进来,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你也在这里。

长河莫名就安心了。她本以为在小镇外分开,自己与少年会走上完全不一样的道路,也难再相遇,所以尽管他救了她,她却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看到他在对面坐了下来,火光映在脸上,有动人的暖意,她说,我叫长河,你呢?

风。长风。黑衣少年的说,你是青城山的人?

是,我爹爹便是青城山山主。提起爹爹,长河有一点点骄傲。你呢,你又来自哪里?

有家,才能告诉你来自哪里。我没有家,所以我无法告诉你我来自哪里。黑衣少年长风脸上仍旧笑着,长河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波澜。

她好像忽然能够理解他脸上总有的毫不在乎的神色了,她也好像忽然能够体会他的孤独了。江湖,多的是没有家的人吧,可是,只有他在这个深夜,那么平静地跟她提起了自己的身世啊。于是长河就只记住了他。

你别看着我了,说说你为什么要自己跑出来吧。黑衣少年仿佛明了长河心中所想,打断了她的出神。

因为我满18岁了,因为我想看看这个江湖,因为我想……行侠仗义啊。这确实是长河的真心话。但有一点她没说:因为她也想看看那个白衣大侠。为什么想看看他?长河自己也不知道。

哈。少年一声轻笑。早点歇下吧。

长河睡着之后,梦到了青城山上师兄们在晨练,梦到青城山上溪流哗啦哗啦的,也梦到了黑衣少年长风忽然变成了白衣大侠。
长河行走江湖已经有半年了。这半年来见到的东西,比十八年来在青城山见过的东西加起来都要多。她遇到很多人恃强凌弱,遇到很多人面对弱肉强食而无动于衷,也遇到很多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想象中热血沸腾的江湖,渐渐就不再新鲜稀奇了。长河渐渐明白,许多自己曾经以为少见的东西,在江湖上不过是寻常事一桩。比如为利兄弟反目,比如为权背叛亲友,比如为复仇伤及无辜。

长河仍旧尽力去帮助遇到的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她成长得很快,无论是思想还是剑法。黑衣少年长风一路上总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并且用三言两语点拨长河,让她一次次突破自我,不断提升。

江湖上渐渐开始传出跟长河有关的东西:江湖代有人才出,最近又出了一名女侠,骑白马,持蝴蝶剑,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令一众宵小闻风丧胆。关于白衣少年的传说仍有,但渐渐少了,长河从听来的消息判断,总感觉那白衣少侠远在天涯。

他如今似是越来越低调,要遇到他的机会,也就越来越低了吧?长河不无遗憾地想。有那么多的人遇到危难都能见到他,自己行走江湖这半年遇到的危急时刻也不少,却从来没有缘分得以一见。如今持细细回想,似乎每一次危急时刻,出现的都是黑衣少年长风,这没有来处的长风,跟同样看不出来处的白衣大侠会不会有联系呢?

长河坐在江边一艘小渔船上,看秋日荒凉一片的芦苇丛在秋风中摇摆。似乎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长风了,她不承认自己想他,只是看着那些随风摆动的芦苇,她就想起那一晚破庙的柴火,映在少年平静的脸上,有一些动人的暖和微微的心疼。

人间少欢笑,江湖多风雨……船家突然唱起的歌有让人不安的哀伤,长河尚未反应过来,船已箭一般驶离江边,驶向江心。几条影子从水底跃起,森森的剑气直指长河。幸而半年来多有长进,长风也多有提点,长河敛住心神,沉着应对。

船家的竹篙此刻是最凶狠的武器,每一刺都几乎逼得长河无处躲藏,险些落水。如今看来水面平静,长河却也懂得,这平静的背后或许是更大的危险。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落水!蝴蝶剑在长河手里飞舞出一只又一只凌厉的蝴蝶,伤了水底跃起的三人之后,船家的竹篙依然凶狠,长河再次感觉力不从心。
这些想取她性命的人从何处来?长河自认行走江湖半年,从未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但此刻长河要考虑的,并非他们来自哪里,而是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人。险险避开那蛇一般飞过来的竹篙,长河看到又有几人从水底跃起。

糟糕!长河暗道不妙,看到远远有一只小舟乘风而来,又瞬间充满斗志。小舟之上,一黑衣少年持剑而立。

这是长河第一次看到黑衣少年长风用剑,剑光所到之处如流星划过,鲜红的血便落在江面上。长河心下一动,却是没有发现那支萧。

这一场战斗颇为激烈,水底下潜伏的杀手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千幻派出的一流高手,论单打独斗他们不能与长河长风抗衡,但胜在数量多。前赴后继的亡命杀手最是可怕,长河坠入江心的最后一刻,看到长风的剑舞出一片绚烂的流星,背后却已伤痕无数。

血把江心一大片区域染红了,打斗渐渐平息,一切归于沉寂。仿佛江湖风雨从不曾起,仿佛江湖一直平静祥和。

再次醒来的长河终于想起,前些时间经过绿梅山庄,恰逢绿梅山庄仇敌聘千幻杀手上门报复,长河不忍看到无辜妇孺被害,于是出手相救,将千幻派出的杀手尽数歼灭。这些杀手之一,便是千幻首领最心爱的徒弟。

江湖便是这般,一切看似毫无理由,却又合情合理。其中多少的腥风血雨,都被岁月吹散抚平,只剩下一片表面的清明。

长风受的伤比长河重,却是他咬牙将她从江心捞起,抱着她倒在附近渔村一户人家门前。待他们双双醒来,时间已过去三天三夜。长河只需将养半个月便能痊愈,长风却是再不能痊愈了。在战斗中他被伤及丹田,一身真气尽失,武艺,亦再不能修炼。

长河的眼泪落在长风黑色的衣服上,转眼就消失不见。长风脸上仍旧是淡淡的笑,平静得他告诉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一样。
长河回山了。从18岁生日那天离家到回家,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爹爹接到长河的飞鸽传书,早早就率领一众师兄弟在山门前等她。江湖上已经有了女儿的传说,但她仍是他心里那个小女孩。

远远地,爹爹看到他的宝贝闺女长河出现了。她仍旧骑着白马,缓缓而行。而她的身后,有个黑衣少年骑着黑马,一路相随。

后来,江湖上再也没有白衣大侠的故事,只留下了他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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