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习文比赛作品】两世花

两世花当一个朝代在这片厚土上轰然坍塌，时光会发出怎样的凋零声响？那当是商女靡靡之音从桨声灯影中的江畔船家中传...

当一个朝代在这片厚土上轰然坍塌，时光会发出怎样的凋零声响？那当是商女靡靡之音从桨声灯影中的江畔船家中传出时，手捧竹简的白须老者在草庐夜雨青灯下颤抖哀长的叹息。白玉苍狗，黎元茫茫，而那沉沉一声喟叹在多少人一千八百年前的梦中回环往复，绵绵不息——

那个年代的人们素衣白裳，呵一口气都能成霜凝雪，他们会在梅花树下扫雪烹茶，再在茶香氤氲里做一个长得像一生的梦。此是一世，而一千八百年后的光阴又是一世，生命在彼世抽芽，在此世开花。

那是个怎样星汉灿烂的夜晚，一颗赤色的大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转瞬消失于茫茫星海。这是江东小霸王，孙策的离开。孙策的生命如疾速上升的烟花，在最明亮时凋谢成灰。后来，那些破碎的灰烬在堆满史册的昏黄小室中伴着烛光明暗升腾发烫，被厚重的纸张尘封于后世的传说中。当后辈在浩如烟海的史册中隔山隔海地回望，仍能看见战火纷飞狼烟乱扬中那一抹亮色，那是一张明亮年轻的脸庞。

而孙权的光芒，正渐渐照亮这片江东土地。星空格外璀璨，星光一点点连绵起来宛若海洋。而在北方深紫色的天空下，一出叫做“赤壁之战”的大戏正在拉开。

“

外事不决问周瑜”。

这句话贯穿了那个遥远的时空，掩盖了张昭锲而不舍的纳降声。

“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抛住！”那夜的江面上燃起熊熊烈火，绚烂夺目的烟火点亮夜空如白昼。周瑜像是一个戏法师，他的手心里掌握着那个时空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他的长袖包藏着变幻的火光，就连杀戮都美得如同艺术。

这时候，甘宁还在用蜀锦相连的大船上沉睡，梦中星火崩裂。就连还未改名为陆逊的陆议，都只是赶上了一个尾声。他们的青春还尚在，所有人都只是沧海中不知来去的一粟。

所以建安十三年属于周瑜，它只属于周瑜。

他说“将者贵在知敌虚实，而后避实而击虚”，他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他还说“……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

而后便是建安十五年的夏，七月十四日戍时。应当是赤壁之战燃烧过太多生命，周瑜逝，逝于他此生最后走的一段征程——征西川。

那天是民间的中元节，沿江的百姓纷纷做了糍盏，放入纸船点上蜡烛随江水飘荡。星星点点的烛火连上天边的星光，伴随着江边人家的灯笼一点点亮起来。周瑜啊，他在那艘本用于远征的战船上轻轻呼出了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

然后天完全黑了，光的时代结束了。

“美周郎”从此便只存在于历史之中。多少年以后，仍有灯火通明花红柳绿之间，流传着一句“曲有误，周郎顾”。只可惜曲后来频频误，却再换不来那个男子在筵席觥筹交错间惊讶而温和的回顾。

一个时代的结束，往往标志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启，如果选一个人来开启新的时代，我想，那人当是陆逊。

温和，坚定，连名字都美得像白玉柱上的图腾。

十四岁那一年，仍是少年的他为家族纲纪门户，没人知道这少年今后会成为怎样的英雄，所有的故事都草蛇灰线伏线千里。

令他真正被万人瞩目的，是夷陵之战。同样是火，熊熊燃烧的火，陆逊目睹过那场天下皆惊的赤壁之战，他一定记得那年江心浪拍汹涌的千堆雪。无人知晓在夷陵之战之后无数个梦中，他是否会看见一头白鹿从塌落的火光中奔出，鹿角上桃花盛开。

然后是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时间长河一般流去。英雄诞生又成为白骨，白骨又被黄沙掩埋，壮志凌云却又飘散。后来世界越来越小，传说越来越少，可是人们依然记住他，只要人们没有忘记历史的一天人们就会记住他。记住那个平静从容的都尉，记住那个一把火拯救了整个江东的将军，记住那个把自己最后的生命也如祭品般送给国家的丞相。

他叫陆逊。

而随着最后一簇火苗的熄灭，甘宁消失在了史书的字里行间里。金铃被葬入黄土，曾“少有力气，好游侠”、有着清秀眉骨的狂妄少年，以锦绣系舟船、将一筐筐莼菜倾倒入江的“锦帆贼”，最后以折冲将军的名号被压入沙场马蹄，成了历史，成了转瞬即逝的雁翅回声。

孙权受禅的日子在秋天。他在百官恭敬的目光中成了天子。按照史学家的严格说法，真正的三国时代便是从这一天开始。可是，那些耳熟能详的有关三国的传说，在这之前，却都已经全部结束了。

那些人的青春早已四散无寻，它们在庐江、在海昌、在鄱阳……他们的生命啊，美得像是流星。

赤乌八年春二月，陆逊逝，葬于华亭。那一年，华亭连绵不绝的山岭上，一定飘了大雪。

明年夏天依旧会来芦花依旧会开，带着月光铺出一天一地的白。我们读着七零八落的诗词歌赋，史书上的人也再不会回来。若说要于这遥遥时空中寻到最美的一段岁月，那当是一千八百年前，那儿有七弦琴，有杜康，还有豪情万丈荡气回肠。或许在某个漫漫长夜，我们挑灯夜读时，耳畔会传来这样的歌谣——

“生年不足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夜苦长，何不秉烛游。”

月光照亮青草苔痕，被磨平的残碑沉默矗立，它只在如同黑暗长河般的静夜，与漫漫星河数着浮沉。

    关注 秦川文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