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小公寓 7

那些憧憬，那些梦幻，那些如痴如醉的傻话，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如同两个人一起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情，吵过的架，流过的泪，也都是真实的。真实地相爱，伴随而来的是真实的痛，无法作假。我们不是不会伪装，但在那时，没有伪装的必要也没有伪装的机会。...





高三功课日紧,小雪每天上课将近十个小时,各门课的老师轮流进来讲卷子，没讲卷子的时间就是在做卷子，考试，大考小考，全国各地的模拟试卷也涌进来了，每个人桌子上都是高高的一摞。就在这样的紧张中，小雪还保留着自己一点点甜甜的秘密，扬帆会在她放学时去接她，他竖起衣领，躲在车棚那边，她一路跑过去，两人抱在一起，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小雪在他耳边说：你还会不会把我推开了？扬帆说：不会，除非你推开我。两人在此时只觉相聚如此可贵，初中时他带着她去等公车，高中初春时她扑上来吻他，他在车棚被人打，两人就此分了手。这些悸动和痛楚，如此鲜明，而他们毕竟还是要在一起的，无论如何。

只是有一次，小雪忽然看到了继业，他这会儿已经只拄着单拐了，一眼看见小雪跟一个男生抱在一起，他第一反应就把目光挪开一点，假装没看见。小雪心想你看见就看见，我还怕你不成。不想他急着要走，拐杖一下插进了一辆车的车轮，脚下一个踉跄。扬帆听到动静，跟小雪一起看过去，他看不得这样的事，三步两步过去扶他，小雪也不慢，两人一使劲把继业架起来了。这才发现继业比他俩都高，可能有一米八了。小雪心里的怒火又起，看来爸爸就是这样认了儿子了，就算不是自己生的，儿子也比女儿好！

她再生气也没办法把继业再推倒回去，只是拿了那只拐给他，意思是请他快走。继业低声跟两人说了声谢谢，扬帆看他行动不便，就扶着他走出了车棚，才放他自己慢慢走。等回来听小雪说了两人关系，扬帆只觉这人生错综复杂，一时也无话可说，不过听说继业成绩好，他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跟你哥学学？话出口就知道错了，小雪大怒：我哥？我哪来的哥？你怎么跟我爸似的，非要把我跟他们捏到一块儿去？我才不认识他是谁，他姓张，我姓陈，我没这么一个哥！扬帆就打哈哈：你有哥啊，我不是你哥哥吗？你叫了N次了……小雪气得笑了，扬帆赶紧说些别的话打岔，不让她再纠结这件事。

扬帆给自己以前教过的学生都带了几本北京的高考参考书，家长本来就对小谢老师赞不绝口，这下一定要请他吃个饭。扬帆想起自己以前少年偏激，人家多少好意都被他硬生生地拒绝了，就答应了下来。家长定了平安城最豪华的天府酒楼一个大包间，三个大人领着三个孩子，再加小谢老师一共七口人，除了家长一家三口，还有一位亲戚领着双胞胎来陪客，点了满桌子的菜，吃得不亦乐乎。

吴静静进来的时候，整个包房都是一静，学生家长喊她静静快来坐，而她一眼就看到了谢扬帆，他瘦了，黑了，但样子跟小时候没多大变化，他还是平安二小最英俊的小男孩，就如同那时，她是全校最美的小女孩一样。谢扬帆看了她一眼，就是很诧异这漂亮姑娘来这里干嘛，家长说是自己侄女，也在北京上大学，她高中是在省城师大附中念的，要不然你们应该是一中的校友。一片闹腾的声音里，吴静静听到自己说：我们是校友啊，谢扬帆，平安二小，你是六班的，我是一班的，你忘啦？谢扬帆一愣，有些尴尬地笑了：真忘了，不好意思。吴静静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我记着就行了，我记性好啊。

吴静静的老爸走公务系统青云直上，从平安城的局长调去省城做副局长，在正局的位置上等着退休，反正他平生得意之作就是女儿的教育，吴静静学业平平，但有文艺特长，进各种学校都一路加分，最后高考老爸四处活动，给弄到一个北语的报送名额，直接省了高考进大学了，这边老爸又咨询教育口的朋友，给吴静静收集了许多资料参考，别人大一忙着背单词考试，她这边已经在准备留学了。只是留学也需要有托福和GRE的成绩，吴静静报了新东方的班，学的磕磕绊绊，可不拼命学也不行，毕竟自己已经比别人多走了许多捷径了。

以她亮眼的外表，无论是平安城，是省城，乃至北京，都不少人追求，吴静静谈过两次恋爱，无疾而终，感觉自己固然对对方没那么动心，对方也就是猴急得小男生，急着想去体验两性生活，她恋爱谈得不开心，整个人开始散发出冷感，这么一来，据说魅力还更大了，周遭男生又爱又怕，还招引来一些中年怪叔叔对她想入非非。

一切都得来太容易，就心生厌倦，什么都不缺，人生就显得平淡。直到她再度看到自己小学的暗恋对象谢扬帆，才知这颗貌似冷淡的心，原来可以跳得这么厉害。

谢扬帆听她一说，真有了些印象，毕竟吴静静当时也是风头人物，只要有活动，必有她一段独舞，他笑了：想起来了，你跳过新疆舞吧。吴静静笑着点头。学生家长在旁边一看，这一对金童玉女似的，又都在北京读大学，言语间便撮合起来。扬帆听出端倪，笑了，心说这样的姑娘人家还能愁找对象吗？吴静静不说话，心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估计他自己不找别人也得找他。

吃完了饭，谢扬帆赶着回家，就把这事忘了，吴静静号码留在了他的通讯录里，好久以后才重新记起。吴静静回了叔叔的家，第二天本来想回省城，但她一整晚都在等，看谢扬帆是否会给她电话还是短信，什么都没有，她为此连那款手机都反感起来，回去让爸爸给她换了最新款的摩托罗拉。

小雪把扬帆送她的手机藏在自己房间衣柜最里面，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才偷偷拿出来看看。这段时间里她见识的东西也不少了，施雪丹那些专属少女的小零碎儿，十几块几十块的化妆品，邵姨店里的衣服首饰，堪比专业的化妆箱，还有选美活动里面的灯光大舞台，穿过那些亮闪闪的裙子鞋子……然而这一切都不能跟这台手机相比。她认真地看完了说明书上的每个字，详细研究了手机的各项功能，此后再也没有一台手机能得到她这么多的重视和关爱，因为那是他送给她的，而他的手机号就是上面最多的通话记录。

扬帆陪她办了张手机卡，营业厅有亲情号码捆绑业务，扬帆看到了赶紧自己也办了一张，两人的号码通起短信来就免费了。虽然这些天想见面都会有机会见面，可是恋爱中的人总有许多话要说，小雪和扬帆的短信多到不得不删除，只好挑比较短的删，长的舍不得，都要留下来看。扬帆记得小雪跟他说小时候的事：

你还记得那时我穿你的旧衣服吗？有一条青蛙的小短裤我最喜欢了，你那时还说要把短裤要回来，说我不给你你就把我的裙子穿走，气得我哭了半天，后来你让惠芝姨买雪糕给我吃，娃娃头雪糕，你自己的没吃，也给我了。

小雪记得扬帆跟她讨论未来：

等你也考来北京了，我会每周都去看你，不管你的学校有多远，近的话我骑车就到，远的话我可以坐车去，现在北京的路我都很熟了，我有月票，每周我都会去找你，你来找我也行，理工的食堂还凑合，我去给你买小炒。

那些憧憬，那些梦幻，那些如痴如醉的傻话，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如同两个人一起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情，吵过的架，流过的泪，也都是真实的。真实地相爱，伴随而来的是真实的痛，无法作假。我们不是不会伪装，但在那时，没有伪装的必要也没有伪装的机会，赤裸的心只能这样一次次地去破碎再粘合。

青春鸟大赛的结果在报纸上发表过，在电视台也出过一条小小的短讯，只说选出了冠军云云，而线下的物料全面铺开，是二月份新年开始的。小雪要配合品牌完成第二次硬照拍摄，她让扬帆陪着她。扬帆给她背着衣服包，里面有些廉价的化妆品，拍摄地是在城郊四星酒店临街店面的一个摄影棚里，摄影师算是本城名人，长发长须，戴着毛呢礼帽，却穿中式对襟褂子，艺术家的款儿。

品牌的人一窝蜂似地把小雪簇拥走了，留下扬帆一个人傻等。他找了把折叠椅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得昏昏欲睡小雪才出来，她上了妆，青春鸟走运动休闲风，要拍出有活力，动感的感觉。小雪的脸是扬帆从来没见过的鲜艳，眼睛闪亮，嘴唇饱满，面颊上都散发着摄人的光。她在镜头前做出各种表情，姿态，摄影师问她会不会跳舞，她就做了几个学舞蹈时民族舞的姿势，摄影师说不好，她又换成芭蕾，脚尖走路，接着，连跳了几十次，拍出一组在空中跳跃，奔跑，大笑的连续镜头。

这些在扬帆眼中看来，只觉得无比荒谬，外加陌生，镜头前的小雪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大概是个什么明星，可他对电视剧和娱乐节目没兴趣，平时也就看点体育，球赛之类的。他不能否认她的美，在白布背景和两盏大灯的照耀下，她美得生气勃勃，那美丽是要敞开了给全世界欣赏的，并不专属他一人。扬帆觉得无聊，他带了本书来，借了点光线，在旁边看看书，一会儿，打个呵欠。

小雪是在全神贯注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有扬帆在旁边，她还分外想表现给他看，跟着哥哥身后的小尾巴，穿着旧衣服长大的小女孩，还能散发出这样的光彩，她好希望他能以她为荣，也让她享受到来自爱人的肯定。可是，她用余光偷偷去看时，只看到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低头打盹。一阵又一阵的失望在心头堆积起来，这失望并不陌生。洗碗擦地老妈不满意，总会给她几句狠的，让她尝到失望的苦味。一次次期望有人认可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成就感，却无人分享，这样的失望就像一只有力的铁手，原本以为两人如胶似漆坚不可摧，却被这只手一把分开。

拍摄进行了六个小时，中间小雪喝了一次水，使出全副精神，才换回了摄影师一声OK，她去卸妆，换衣服，看一眼扬帆，心里无端烦燥。扬帆看她没好脸色，自己在这里坐冷板凳半天，原来全是浪费，也沉下了脸。两个人在回去的公车上挤坐在一起，却不说话，隔了一会儿扬帆觉得胳膊上沉甸甸的，再一看她歪着头睡着了，他心里的气愤，都化作柔情，轻轻地扳了她的头放在肩膀上，自己也歪着头靠着她，累了半天，两人就在颠簸的公车后座上睡成一团。

对于未来的职业，两人也讨论过，小雪说她妈想让她考师大而她不想，她妈想让她做的任何事她都不想做就对了，但将来要干什么，她也不知道，看电视剧里的人都穿得很漂亮在办公楼里上班，她随便念个什么专业，将来也找这么一份在办公楼里上下班的工作就行了。扬帆觉得师大也不错，女生么将来当个老师不是最好了，还有寒暑假，至于他的未来不用说了，肯定就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了，可以直接对口航空制造公司，也可以去别的跟机械工程有关的部门。小雪想象力有限，想不出扬帆在这些部门里上班会是什么样子，扬帆说平时我们经常去实验室还穿白大褂的，小雪一听，肃然起敬。

整个假期两人过得晕陶陶，扬帆接了一份家教做着，挣了几百块钱都陪小雪吃肉串了，还给她买了一支美宝莲的口红。陈萧雪后来使用的化妆品统统都是大牌，但是她看见了美宝莲出新品，总是忍不住还是要买一支，不用，留着看看。曾经她是穷女孩，用了美宝莲就开心，其实也不是因为口红好用，只因为那是他买的。而谢扬帆难得几次进商场，进去了，一看到美宝莲专柜，便会有一阵酸苦不是酸苦，甜也不甜的滋味泛起。曾经他是穷男生，只给得起她一支79块的口红。

然而他们都知道，那不是因为穷的缘故，或者说，在他们最穷的时候，反而最开心，没有那么多的隔阂和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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