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少年,一生无题

 

喜剧,悲剧,都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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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无处安放的失眠夜
不如来这里和我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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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
阿凡的脸在我脑海里始终是模糊的
似乎从小到大认识的好几个人都可以是他
阿凡的经历也由这几个人的经历拼凑而来
我想,还有一批同龄人的经历
与我们截然不同
即便人生不过是无题的断章
他们也不该被遗忘
所以,就有了你看到的阿凡
音乐 / 黄雨勋


-01-
我九岁时认识了阿凡,那会儿我刚上三年级。

隔壁村里的小学倒了,所有的学生都插班到我们学校。阿凡他爸王屠夫干脆举家搬到一个离学校只有十几米的地方,也就是我家隔壁。

他来的那天,我蹲在门口和我爸下象棋。刚学会的我,走了几步棋,我方将士便尸横遍野。

就在我手上最后一个“马”被吃掉的时候,阿凡跑了过来。他指着棋盘上的“士”说:

“我认识这个字,念‘干’。”

那天之后,他也学会了象棋,只是依然固执地把“士”读成“干”。

从三年级到六年级,我们每天一起去上学,放学后一起回来,一起写作业,一起下象棋,一起看动画片,一起走街串巷,一起做我们在那个年纪所能做的一切坏事儿。

认识后的第一个星期一早上,大家都背上书包,准备去学校“孜孜不倦地学习”,却看到校门口的公告黑板里赫然几个大字:

“校长因病去世,放假三天。”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杰作。


-02-
没过多久,阿凡和我在学校的胡作非为给他招来了一场皮肉之苦。

那天,阿凡家刚吃完早饭,数学老师突然造访。王屠夫惊喜交加,赶忙招呼阿凡泡茶。

数学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说话说得多了,嘴角就会冒出白色的口水沫儿。这一次,他只说了三四分钟,嘴角的白沫儿就冒出来了。

他对王屠夫说,阿凡最近上课不专心,总是与同学交头接耳,扰乱课堂纪律云云。王屠夫一听这话,恨不得马上把阿凡吊打一番,奈何老师尚在,不能太暴力,只得忍着。

老头说完又让阿凡把数学练习册拿过来,翻了几页,发觉练习册如同一盘将完的围棋,白棋形势一片大好,黑棋可怜巴巴守着一块小地方,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老头用手指戳着空白的地方,对着王屠夫,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看看,这么多没做,难怪成绩不好啊。”

王屠夫再也憋不住了,抬起那只捅死过无数只猪的右手,一巴掌扇得阿凡打了几个踉跄。

老头见状,将手虚拦一下,淡淡地说了一句:“孩子有错,要说服教育,不能打嘛。”

话锋一转,又戳着另一个空白的地方作痛心疾首状:“你看看,这是我上周布置的作业……”

当晚,王屠夫拿捆猪的麻绳把阿凡吊在门框上,用皮鞭狠狠地抽了一顿。

多年以后,阿凡给孩子换尿布时开玩笑说:“本来我还是有点读书的天分的,只不过我爸那一顿打,把这点儿天分彻底打没影了。”


-03-
没了天分的阿凡初中读了一半就扛着铺盖去了沿海的工厂打工。

流水线上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劳作阿凡也咬牙撑了过来。

我不知道那时候他想着什么,只记得有一年回家过年,在他家门口闲聊时,阿凡抽着两块多钱一包的便宜香烟,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我跟你说,哥哥我总有一天会发达的,赚大把的钱。”

说完他眯缝着眼,看着乌蒙蒙的天空。

“赚了钱,然后呢?”

“然后?这还用问?花啊!”听我一问,阿凡顿时激动起来,掰着手指跟我说他的花钱计划,“先买套大房子,对吧,再买辆好车,面子可不能丢,剩下的钱全存起来,以后娶老婆,嘿嘿……”

当我的脑子里只有数理化的时候,阿凡已经开始为未来打算。

我注意到,阿凡后脑勺的头发梢已经白了些许。

再后来,阿凡多年不再回乡过年,每年路过他家,都是门墙萧索。

偶尔一两次见王屠夫佝偻着腰出去散步——中过一次风后,他放下了刀。

重新见到阿凡时,我已经在大学里读完了一学期回来。

一回家就看到阿凡坐在门口抽烟,烟和以前一样,可他比几年前看上去颓唐多了:头发蓬乱,双目无神,吉拉着拖鞋,右手夹着香烟,食指和中指前面的指甲已经被熏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


-04- 
阿凡的手指是半年前在厂里作业时被机器绞断的。那时他刚换岗位没多久,不熟悉工作情况,一走神手指就没了。

拿着厂里赔的几万块钱,阿凡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在火车上检票时,阿凡旁边一个四川女孩因为逃票被乘务员查了出来。女孩全身上下总共就十几块钱,两只手死死扯住阿凡的衣袖,哆哆嗦嗦地说“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阿凡动了恻隐之心,掏钱帮她补了无座票,又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坐。聊了几句,阿凡这才知道她是瞒着家里人出来,想去大城市找个工作。

“窝在家里没得出息。”她认真的话,阿凡听着有些熟悉。

阿凡到站以后,她也跟着下了车,这让阿凡很诧异。她说,阿凡是好人,要跟着他走。

阿凡哭笑不得:“我是回家,不是去城里打工。”

“我先跟你回家,再和你一起出来找事做嘛。”

就这样,阿凡带着她回了家。阿凡拿了赔偿金盘下了一家杂货店,没有农活的时候看看店,有农活了就下地去帮忙。

半年后,大约是阿凡父母看上了她,想娶过门来。她答应得很干脆,阿凡无可无不可。

但阿凡的父母有条件,女孩要先怀了孕,才能给他们俩办婚礼,领证倒是不着急,过几年年纪到了再领。

说话间,那个女孩扶着大肚子出来同我打招呼,我回应了几句,便跟阿凡道别。

“你几号开学,元宵节我结婚了,来不来喝点?”

“元宵前两天就上课了,不好意思喽。”

“没得事,你们大学生忙是应该的,明年还可以见嘛。”


-05-
后来,我听说阿凡有了孩子,他也不过才二十岁而已。

想起那画面倒好笑,大孩子抱着小孩子。

不管怎么说,我是为阿凡高兴的,好歹成了家。

半个月前,我爸突然在家里的微信群里发出一段消息,语气措辞一看就知道平常饱受微信朋友圈里的“深度好文”熏陶过:

“儿子,女儿,今天听说,一个熟人的儿子在老家河里淹死了!你们水性都不好,千万不要冒险!切记切记!”

我发了个抠鼻的表情,接着问:“谁啊?”

“就是那个,那个以前和你一起玩的那个,叫什么我不大记得了。”我妈搭腔了。

“阿凡?!”

“对对对,就是他!”

我特地回去过一趟,阿凡家大门紧闭,门上还贴着结婚时的红“喜”字,褪了色,又被风撕扯得破破烂烂。

门梁上原先有个燕子窝的,现在也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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