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我想,祖辈是联结血缘亲亲情的纽带,幼时的回忆是联结家乡与人的纽带,而对于我来说,沈阳是我的家乡,父母所在是我所归的地方。...

我的父母的根在瓦房店,他们是各自家庭中离开家乡最远的,他们其他的兄弟姐妹都住在大连这个圈里,想要回次家再容易不过,只有我们家,通常每年只能回去一两次。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们一家年年都坐火车回去。沈阳至大连的列车停靠的每一站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交通自然比不上现在发达,春运对于年龄尚小的我来说确实可怕。回去的列车上的记忆我已经模糊了,但每次返程时都是大包小包往回拎,返程票很不好买,因此有好几年都是买的站票。只有我仗着年纪小,可以博得一点大人的同情心搭个边儿——这同情心多数时候也是因为人家见我爸妈开口又碍于周围人的眼光不得已而为之的。

我们每年都是年三十那天回去,坐火车晃晃悠悠四个多小时,我消遣的办法就是吃和睡。等到了站,面对着这座小城,要么打车,要么坐公交。出租车司机是很敢要价的,我常听父母一个个问价,讲价。有时——或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公交车的,瓦房店小,两三分钟一站,走一站到比坐公交划算。瓦房店的公交车的内部构造也不同,明显要小,座位要少。火车站到我奶家——也是我叔家——很近,不过因为总坐下午的火车,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人已经很累了。我叔做过厨师,因此年年的菜都是他掌厨,不过再具体的,我已经记不住了。

我更熟悉的还是我十岁左右,爸爸总是年三十晚上值班,初一才能回来,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年。我和妈妈因此就不回去过三十了,只好娘俩在家里包点饺子,坐在客厅里看春晚。到了十一点,妈妈就会下楼放一盘“大地红”,我趴在窗户上往下看。整个晚上鞭炮声都不会停,偶尔看到落地窗外升起的烟花,我就会兴奋的去看。轮到歌舞类表演时,我会趁机去收拾行李,洗漱,等赵本山的小品出来了,就立刻回到沙发上。每年我都会雷打不动地坚守在看春晚的阵地上,直到它结束,包括二十九辽宁卫视的春晚。虽然春晚越来越没意思,我还是会守在电视机前,不过手中握着手机。
初一爸爸尽量快地赶回来。印象中,我们常坐7:08发车的那一趟。因为我们家,加之爷爷的阴历生日在大年初一,初一的晚饭就成了最重要的一顿,姑姑一家尽管作为女儿也会赶过去。我们会在客厅里支起一张圆桌,叔叔掌厨,爸爸他们在旁边帮厨,拌个凉菜什么的,等到菜做完了,他们会把生日蛋糕先放在圆桌中间,关上灯,由一个小辈起头唱生日歌。先分蛋糕,分完就把蛋糕撤下,再把菜都摆上来,摆得满满的。

包括我在内的三个孩子很快吃完也就下桌了,大人们就会一直坐在桌边喝酒聊天,不时夹两口菜。不只是饭桌,茶几上也满满当当,瓜子、水果,但我一般很克制自己不去吃多少那些零食,因为毕竟自家没买什么零食,我也不好意思吃人家的。不过吃完饭也就没什么趣味了,饭桌上还在吃喝的大人挡着电视,就算能看到,也不过是各台春晚重播又重播。三个孩子,只有我是女孩,又是最长,与下面的两个弟弟4、8岁,因此,前两年他们还小时,我只能陪他们玩游戏,近两年大了,就是弟弟黏着哥哥玩电子游戏了。

人多房小,只好打地铺。作为“长房”,我们家毫无例外每年都自告奋勇在在客厅打地铺,不过有时候因为姑姑稀罕我,姑父会被逐出小屋,转而让我去睡,。爷爷奶奶也是睡在客厅的。
过年放六天假,前三天我在奶奶家,初三或初四就会去姥姥家。奶奶家在市里,后面傍着座山,我们白天会去爬山,或者会去动物园。不过实在也没什么可逛的,那么小的地方,连我一年去一次的稀客都早就记住了各处的样子。只是,小城也有它的好处,到哪都很近。有一年,绕着盘山公路走,登到顶,俯瞰万家灯火,实在安宁。三天过得很快,我们就要告别市区了。

家里没有车,每年不是让姑姑送,就是让老姨夫来接,更早时都是打车。一开始进村的路都是土路,后来外面的大道建成了柏油马路,但下了大道的小路还是颠簸不平的。姥姥家之前好几年都养狗,狗就拴在院子里,有一个专为它建的狗窝,只要大门口一出现人或车,它就会大声地吠叫起来,而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人一定会对这样的声音更敏感,因此他们会很快地迎出来。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过年好”,然后开始卸行李,每次拎着行李进去,都会有大人嘘寒问暖,为一些最常规的问题——

“学习累不累啊?”

“又瘦了,吃得好不好啊?”

我们总爱嘲讽这些问题,因为人们永远都问一成不变的问题,而我们永远都做一成不变的回答,但隔了那样久的时间,久未见面的亲人又能问什么呢?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年时间的隔断只能由这样的问题开始了。

因为回姥姥家的时间较晚,有的时候跟舅舅一家只是匆匆一面,有一年甚至错过了。但二姨和老姨家都已经到了或第二天就到,所以还是很热闹。齐全的第一天晚上会包饺子,她们姊妹仨两个坐在炕上,一个站在地上,加上一旁的我姥,面粉、馅儿、擀皮儿的面板、放饺子的帘摆了半个炕,她们就边唠嗑边包饺子。我一般都坐在炕里,因为弟弟妹妹与我年龄差得多,我不爱跟他们出去。

他们总是想让我陪他们出去玩儿,追追打打的,我实在不乐意,总是推辞,大人也帮我说话,只有我妈会说“你就陪他们去呗”。最后很容易不欢而散,不然就是我妥协之后的某时陪他们出去。我常想,我实在不是个好姐姐,但有时又有些怀疑,除了血缘还有什么能将我们联系到一块儿呢?

在农村是没办法晚起的。姥姥五点多就已经起来准备早饭,姥爷忙活院子里的事儿。人多,西外地里的两口大锅是不够的,姥姥总是在主屋里穿来穿去的,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饶是我睡得再熟也会被人们走动的声音吵醒,加上不好意思做最晚起的人,最迟七点也已经起来了。而早起也有它的好处,只有一个脸盆,所有人都要换水重洗,所以早起的人就不用争它了。

早上吃饭会分拨,因为有先起和后起之分,而从准备到结束早饭就得三个点。不过吃完早饭我就闲下来了,大人有亲戚和朋友要去拜访,而我这个小孩就没什么可做了。姥爷俭省,电视也不常开,我就每年带点书看。那山沟里信号也差,上个网也得站在院子里的高处,除了看书也没什么可做了。

姥姥、姥爷永远都是忙忙碌碌的,很少见他们闲下来。我有时也披上外套去院子里看看,角落里拴着两头牛,懒洋洋的,但睫毛长到逆天。鸡鸭鹅雁满院子乱晃,常常发出“嘎嘎”的叫声,下院子里时必得小心点,否则就会踩到它们的便便。偶尔有一两只鸡不知好歹地跑上来,装出要踢它们的样子吓吓,它们就跑了。

中午吃饭,得分站着和坐着的,桌小凳少,就需要有奉献精神的人出现了。下午常睡倒一片,盖着小被,屋子里安静得很。睡一觉时间就过去了,天黑得又早,傍晚也许倚在一起说会话,就又去准备晚饭了。

晚上从来都是重头戏,饭菜也会做得很丰盛。不过一般最后还是剩男人们喝酒高谈,我们在炕上看电视了。作为一个都市人,在农村总感觉无所事事,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但对于姥姥、姥爷,他们每天都在忙,过得很充实。农村的空气实在不知要比城市好上多少,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夜空里的漫天繁星。
长久不见,甚是想念,长日一起,又生腻烦。爸爸妈妈的根在这里,他们回来一次必定兴奋,而我的与这里的联系太少,很容易会感到烦闷。这样复杂的心情到了临走那天仍旧会变成不舍。姥姥、姥爷会把宰的猪、收获的水果等等都分好,给我们家的会偷偷地再多一些。于是我们带着比来时更多的东西启程,而归程更累。

这两年家里买了车,再没有从前挤火车的艰辛了。父母也能在国庆节之类的小长假里回去看看他们的父母,他们的根了。而我,明年就要到日本读书,那时不知能不能每年都回家过年了。我想,祖辈是联结血缘亲亲情的纽带,幼时的回忆是联结家乡与人的纽带,而对于我来说,沈阳是我的家乡,父母所在是我所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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