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 锦:种植与点燃——《点燃》诗集评序

 

撒容、高雷、宫雷、孙晓军四位诗人,生活在齐国故都临淄附近,稷下学宫旧址旁侧,潜移默化受着齐文化的影响。他们彼此影响,催促和鞭策,有许多的相同相似,但在艺术上又各具特性。...



韦锦,原名王家琛,1962年生于山东齐河,1979年考入德州师专。先后就职于胜利油田、中油建材总公司、中石油管道局。多篇作品广为流传,出版过诗集《冬至时分》,《不倦的雪》,《结霜的花园》,当过教师、职员、企业文化创意人等,很忙,只能在工作之余思考、读书、写诗。

一本书为什么要有序?一篇序能起什么作用?这类本不该成立的问题最近却让我费解。新崭崭一本书,一粒尘埃没落下,每一行都是敞开的门,都在期待有谁来作客,来品茗。若是没滋没味的一篇序,放在显要位置,既无拂尘之用,又不必做窗子,就不仅多余,而简直是多余。难见谁拿过诗集,不看作品先看序。读诗者哪个不自信,哪个不乐于自己去判断?即使在阅读过程中享受到审美愉悦,发现了审美价值,而受吸引,而把书读完,而意犹未尽,遂翻到前边,一目十行看看序,也多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感触和思想。

故而有人曰,序必名人,因为名人有可借重的份量。自己的份量我自己知道,既然斗胆接下给人写序的任务,就难免吃力。吃力的事情又想讨朋友们高兴,可选的路数就少。只好放下取巧省事的念想,老老实实反复读,读出什么,想到什么,写下什么。管它写出来的像不像序,用时下流行的说法,且看作“经验分享”或心得交流吧。



按目录顺序先读撒容。最初的印象是,诗作为一种自洽自足的有机体本身并未被创作主体所自觉,它主要还是内心感受及客观感知的呈现方式。但我适时提醒自己,这种类似缺陷的写作也许更接近艺术的本源。在蒙古高原生活多年的切身经历,让撒容在摈弃了族裔的隔膜之后,能更多地从生存本身兴发感喟,便有了不同一般的乡园之思和远天远地的高旷襟怀。温婉敦厚,朴质素雅,像北方的土木和草原一样,看一眼枝干及花叶便知根的形状。那种呼应着季节律动顽强生长的自然生态,引人驻足和驻目。有一段时间,我对腾格尔的歌评价较高,它让我看到一个日益萎顿的民族另一番景象。而撒容不同,她不刻意强调族群的标记,无意于借此加重异域色彩和情调,更不以代言者的面目进行直接的抒怀和呼告(对此类代言未有丝毫贬低之意,相反一直保有起码的敬重)。在她笔下,繁衍生息着的只是一群人或一个人,他们的生存方式就是人类的生存方式(之一),一个人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不是特意指称哪一个族群,故意贴上哪一种标签。这种对地缘的超脱不同于一般的疏离。它不是通过理念获知的体认,而是内在的,自发的心灵活动呈现出的天然形态。也许,诗人对写作本身的不加关注恰好成就了这种天然。

苫布,苫着苫着就凉了,

就好像,天,蓝着蓝着就黑了。

这时候,我总看见狼针草和女人的小脚,

苦命的马队和獐子,鱼贯走进后山。

在那里,他们喝酒划拳,有时也占山为王,

他们挣扎着掀起生活的盖头。

他们的娘和嫂子都很美啊,

像草地里奔跑的小松鼠,追不上沙漠的孤烟,

也追不上夏天的一棵马兰。

中间那几句平铺直叙的实写还应更有力,以便与开头两句构成对峙,形成张力。好在后面四句实在精妙。生活的盖头下是娘和嫂子的美丽。这需要揭示,易被遮掩总被遮掩的美,迭代衔接连绵不断,恰恰也要生活的盖头世代呵护。它不断流逝又随日月永恒。它像草地里的松鼠一样迅疾。迅疾而动,却追不上万古不移的静。沙漠孤烟,夏天的一棵马兰,在进入诗歌的序列中,厕身的速度具有先在的优势,一开始就作为情景符号提前站到远处,让追赶者的背影刺疼人的眼睛。在这样的文字面前,阅读者会明显感到不同向度的力错综交织,相反相悖的意象和意境不断获得持续的平衡。

及至读到《我看见月亮高挂在天上》一诗,那娴熟的节制和内敛,又让人觉得,撒容的写作其实早已进入自觉状态。

月亮,高挂在天上,

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大,那么明亮,

倒像是老父亲,慈爱的眼角,

淌下的浑浊老泪。

他怀抱炊烟  河塘  汤药

和早年汲水的喧闹。

夜深,天也渐渐凉透,

村庄静下来。

你更无从知晓,一个老男人,内心的

酸痛  与琐碎

他沉默,仿佛一口深井,在夜晚发出响声。

其实,你弯下腰,心会跟着起落。

于是回头再读她放在卷首的诗,“从祖先到我,只有一把荞麦远。”打破常规的语词措置,巧妙混用的长度单位。无法测度的古今之遥定格为一把荞麦,抽象到极致的远变成具体到极致的近。撒容究竟是在显意识还是潜意识的支配下进行思维活动无须在意,她的诗句所传达的信息,已超越历史形态的人为划分和割裂,新旧社会一体相通的本质,在她眼中和心里,不再被表象的翻天覆地所遮掩和改变,即使有某种变异也不与既往的属性全然无关。相隔相距只一把荞麦远。天地浑然。古今浑然。苦难和幸福,收获与丧失,隐忍与抗争,不屈和落寞,一脉相承,历历在目,世世代代只一次落日。我不禁猜想,撒容对写作貌似不经意的背后也许另有抱持,她是不愿意(甚或不屑于)过分在乎某些理念、理论、主义、主张。她的任性和执着未必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觉。由此而言,祝福也就足够,担心和多言都无必要。



高雷的诗早些年读过,清秀,空灵,是一贯的风格。若要归类,大概可入隐逸一派。这样的诗,要想读进去,并感同身受一起呼吸并不容易,因为二十多年来,类似的同质化书写实在太多。“低调、安宁、不声张、不张扬”,此等人生和写作状态一直被我视为软弱和逃避。是清高自持、瘦弱无力者的自我标榜。是另一种庸俗。正是由于这沉潜在心的好恶所支配,我对高雷的诗总有下意识的排拒,觉得,一个那么可爱的兄弟,有一双善良、清澈的眼睛就够了,何必再写这些诗。这样的诗,什么时候都有人去写,什么人都可以写。陶潜之后,不分承平之世还是乱离之时,哪朝哪代都少不了文人雅士致力于此,不仅语词符号,就连情调情绪都固化成了套路。其实有一个陶潜,再加一个王维就够了,因为中国这土地,特殊地适合这类种子繁殖,别的粮食很难丰产,它却从不歉收。抛开释家不说,自己祖宗里,不只老庄,即使孔子心底,也藏有类似的毒素,如“乘桴浮于海”之类。说是士之无奈当然可解,但精神上的骨质疏松或为肇始和主因。带着如此强烈的偏激来看高雷的诗,便如同先拿幕布罩住一切,压根就没想看清什么。

当有一天,打开电脑中的四人诗选,鼠标随意翻到一页,几行平平静静又结结实实的诗句一下抓住了眼睛:

今夜,我把月亮加在博客上,让她

照亮我暗淡的一生。一个人的中秋

一个人的月光,铺满鲁中平原的胸膛

秋天的原野,落满此起彼伏的飞翔

韵脚的稠密未影响诗境的开阔与舒展,绚烂多姿且生机盎然的景象让人兴奋。落满秋野的不是平面化的寂静,而是此起彼伏的飞翔。这诗正出自高雷之手。惊喜之余不仅感喟,原来,本人只不过自以为是地置身舞台背面,擅长于隔着幕布腹诽而已,等转到前面一看,才不得不讶异于台上的美轮美奂。尤其诗的结尾,更让人叫绝:“一只蚂蚁走在去往天堂的路上”。大和小,远和近,希望的渺茫和意志力的坚韧,在在都令人感动。

这样的感觉一直到读完《倾城之恋》,始终且不断得以保持。神秘而不无诡异的气氛,虚实相间彼此支撑的结构,不时出现的妙言妙语,体现了高雷驾驭大框架作品的能力。虽然还有隐逸的痕迹,但这隐逸已不再是单向度的逃避,而是背弃和决绝,是通过对峙抗拒同化,通过先行了望免于被取消。生命的诸多要素不是甘于抽离,而是把丰腴和充沛标定为存在的首要型制。或者说,在风干枯瘪和饱满润泽之间,与生命形态密切关联的写作取向做出了维度更高的抉择。从这样的意义上来看,即使对那些直接以偈语标题、取经文入诗的篇什,我也相信,高雷终有一天会炉灶高起,使之不涉禅道就禅意充盈,甚至用人世烟火熏染苦心营造的殿堂,蓄积足够的温暖和浓郁的底色。在秉持自语性质的同时,他越来越开敞的写作将汇集越来越多的慨叹:“这雨水中的城,干净而忧伤。”



宫雷的写作在四人合唱中当属男中音,粗犷,沙哑,浑厚,雄壮。他的诗镜头感强,跳跃的步幅大。他总把大块的且是一连串的场景交给一个镜头,而这大块和一连串还往往不连贯。这是优点,也是毛病。这会使语言的塑形功能得到强化。但语言毕竟不是摄录机或照相器械,它内在的机理和链条不容忽视,甚而扭断。

你从后面抱住我,江山柔软起来。荠菜和大叶杨占据自由的基座。

赞美像珊瑚一样顶破河岸,拱掉漂移的黑痣。

南回归线拉近北回归线。雷声不再放进箱子。锋芒砌进戏台。

燕巢的白泥闪着光耀。雪山在叶片之上下降一厘米,柳枝锁住了雨水。

没有谁会初读之下不被这四行之内的丰富意蕴,强烈色彩和高频节奏所震摄,会不渴望被这样的春三月从后面抱住。江山竟至柔软,因为江山必然柔软。自由的基座情愿被荠菜和大叶杨占据,这是彼此敞开和吸纳,是互为幸福。那个一冬天把雷声放进箱子里的人啊,也许只有你敢站上,能站上锋芒砌成的舞台。但愿你在众多的尖锐之上不致晕眩和失足。

你火辣、纤细,是七月目不暇接的光;我在小世界端详空心的一缕蛙鸣。

天荒连着寂寂、无无、我我,喜悦和疼痛扑向某处黑影。明火

穿过喉咙,肉身这么多铁锈!风卷过车厢,世道人心

爬上摆鳍的虫子。银河在额头散出湿润,它洗着被情欲废弃的灰烬。

你仍是我所想的涌来的光束的肿块。

用火辣和纤细来写七月的光,用空心来指称蛙鸣,都值得叫好。火穿过喉咙,肉身长满铁绣,体现着创造力的旺盛和语言控制的老到。

周一,站在风外看风,白瓦红瓦农夫的草帽;周二,瓶中信,

绸缎变成她;周三,捕捉闪电的人又扑空了;周四,泥浆凉了半截,

腐烂的纸质搭上梯子;周五,外星人牵着你的狗;周六,树红了、

碘酒擦着草莓;周日,喝了一杯酒,内心生活惊动往生。

读这首以“七天”命题的诗,你必须忍受一个诗人可爱的猖狂。将自己的幻听、幻视、幻觉、幻想与创业纪的神奇和灵异等同,需要的除了胆量,还要有足够的想象力,不然,沦为恶作剧的可能性便会达至一百。站在风外看风,捕捉闪电的人扑空,腐烂的纸质搭上梯子,外星人牵着你的狗,碘酒擦着草莓,内心生话惊动往生。七句诗要摘引六句。语言的尖锐,奇异,令人啧舌,语意中显在和暗含的悖谬令人心惊。

但宫雷超强的拣取、锤炼意象的能力又往往被其不加节制的语言狂欢和结构上的随心所欲、缺少章法所伤害。即使如《春三月》这首被我着意引用的诗,在开头几行的精采之后,接踵而至的信马由缰也很快给人“乱套了”的感觉。宫雷或有声辩:生活如此芜杂,我的诗为什么不能芜杂?我只能小声说:对于其他文体的使用者,生活怎样芜杂,他就可以怎样芜杂。而诗人不行,之于芜杂的生活,他要么更芜杂,要么更不芜杂。当然,此处所谓行与不行也只是我个人认为,它永远成不了什么律令。



孙晓军的写作让人惦念。他是个在质和量上不够均衡的诗人,有的诗值得拍案称赏,有的则令人皱眉;有时创作颇丰,有时则连续数年颗粒了了。前者较后者要少让人担心,因为那是许多优秀诗人都要必经的必然。后者或由于生活的重压,或由于懒惰,或二者得兼,都需人时时警策和提供推力。幸好他身边有一群慈惠的朋友。

南风吹绿一根电话线,吹来

蜜蜂的嗡鸣、一畦畦开花的油菜,

吹来江南。友人站在春的上游。

把接打电话写得如此清新,足见内质的隽秀和功力的够用。南风吹绿一根电话线,说不上多么奇异,但它和接下来的句子构成的那种氛围,节奏,次第展开的画面,用引人入胜评说不无恰当。尤其是听着电话,便看到友人站在春的上游,让日常而又寻常的景象,获得了来自审美视角的仰视。生活值得赞美时就赞美生活。简单的道理不是谁都有幸明白并乐于主动遵从。晓军的敏感和敏锐使他在这样的幸运中不致迟到或缺席。而且他的赞美,不是互为镜像的彼此映照,而是互致枢机,交相触发,进而使生活在这赞美中不断提升,次第生成新的明丽和灿烂。

正是基于这样的信念,晓军的写作在对生存环境、精神处境的反观和透视中拥有了深度和广度。朋友家装修时特意留置的用于朗诵的圆台,青年公园里和名字一样永远年轻的草木,雪地上的一截锨把,木匠老王一喝酒便发硬的舌头,都成了他诗中熠熠发亮的星斗,鼓动并导引他一往情深地吟唱。尤其那些易陷流俗,不被滥情就被拔高的亲情诗作,在这里也找到了适宜的尺度和台阶。其中戏剧性因素发挥了重要作用,为他呈现内心情愫提供了有效的客观对应物。在《月亮》一诗中,他和儿子之间的彼此照亮刻画得微妙微肖,新颖传神:

儿子的小手举着。在我怀里,

儿子的小手努力举着。

像去够一个门铃。

这样一个门铃:

安装在天上。

它有银白色的凸起。

藏满乐音,寂静。

他的小手

引发叮咚的响声。

说月亮是一个门铃安装在天上,这是独创。处理这类被古今诗人无数次吟咏的题材,在难以出新的地方焕然出新,殊非易事。我在读到这首诗时,曾忍不住拨通电话向他祝贺。“它有银白色的凸起。藏着乐音,寂静。”银白色的凸起,真真又平实,又奇妙,和打个比方就游离它顾不同,这样的深度开掘使意境扩展,意蕴递增。盛满乐音,寂静,盛满有声和无声,原本互相抵消的事物拥有了彼此加强的新型关系。而在《三度》中,他对岳父说到温度的方式做了妙不可言的陈述:

岳父说,我们这儿的温度比山下要低三度左右。他说话的时候,小区的杨树刚脱下树芒。虽已清明,但穿着毛衣,仍感觉冷。

岳父又说我们这儿的温度要比山下低。我突然感到这个钻研周易的老人多么可爱。摒弃平日的絮叨,他多像我过世多年的父亲。

他不说我的春天总姗姗来迟。他只说我居住的地方比别的地方温度低。他没说的我也懂。他不止说到更高的温度。

岳父对春天的渴望和对春天迟来的宽宥跃然纸上。对细部节点精致幽微的把握,赋予一首简单至极的诗迷人的特质。人们惯于盛赞那种所谓的化腐朽为神奇,岂不知,挖掘日常性中新鲜如朝露的审美价值并加以提升,在流行出语惊人,痴迷花样翻新的今天,更值得推崇和强调。他和高雷的写作处于两极,互为对质,各呈风采。在日后的写作中,如能彼此镜鉴,或都有所补益,境界大开。

晓军的写作还有多种走向,在此不宜逐项论及。好在他要走的路实在太长,欲成大器必需持恒努力,我们在背后嘱望的机会正多。只时时棒喝不准偷懒为要。



有一度,我曾热衷于对诗进行解剖刀式的细读,现在,很少这样放肆。有一度,我曾对诗评的权威性任意有所执迷,现在,终于明白,对诗的品读不应像发型设计。评论者不该以理发师自任。说是学做园丁也许稍微恰当,即把一粒粒文字,一首首诗当成种子种进花园,让它开成应该开成的花朵的模样。现在,我对文学上的任何主义都越来越不敢全信,古典,现代,浪漫,现实,魔幻,荒诞,每一种都有引力,但那引力却不致让人不及其余。不是傲慢,反是由于对任何一种的理解都不透彻。那原因又缘自懒。懒而较真,觉得都有道理,又都有没道理的地方,尤其相对于具体写作。于是很怕落入让人哭笑不得的境地:对着朴素至极石头般结实的诗,却拿出技术,方法和难度系数的尺子;而对着绚烂如春花、天然如幼荷的清新之作却搬弄结构、力度、骨感之类的概念及准绳,隔靴搔痒,隔山打虎,唬人唬己,自欺欺人。这样说,不是声言此文已无此弊,乃略陈谨慎以掩心虚而已。

撒容、高雷、宫雷、孙晓军四位诗人,生活在齐国故都临淄附近,稷下学宫旧址旁侧,潜移默化受着齐文化的影响。而齐文化与鲁文化有别,与秦文化相对,是先秦文明自由、开放、包容性、多样性最主要的遗存。他们长期浸淫其中,历史土壤里的养分自然汲取得便利和顺畅。他们彼此影响,催促和鞭策,有许多的相同相似,但在艺术上又各具特性。这也就使一本合集具有了多种属、多向度的力,这些力的相互支撑、构连,以至于平衡机制的形成,便是张力。我曾絮言,张力乃有机体的最本质属性。那么,把这本合集当成一畦畦正在延伸的田垄,而非秋收后的几座粮仓,也许更有意味。

临近收尾忽然想,写了半天,如果撒容(由文字推断理当温和)看后忽然一抬眼,尖锐地,仰面说道:请不要为我不具备的优点如此费心劳神!或喃喃自语:最重要的东西太难让人看到。我该怎样羞愧?抑或哪一天回山东,高雷、宫雷、晓军因序之失当罚我吃酒,又该醉成何等模样?好在汉语的模糊性很适合作为稀泥抹平任何漏洞或破绽,躲进“见仁见智”的遁词掩饰脸红并不太难。

2016.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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