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特辑】黑牙《暮色中的王府》

 

暮色中的王府

一

临行，明人排着队，以一字长蛇阵立于山门外。鞠躬、磕头。

然后向东瞬移八百米，来到一根青面条石一侧，依次上前，将厚薄不一的唇，贴在发烫而粗糙的材质上。

有的自语，有的浅笑，有的沉思。

临行，园中所有草木都垂下了头。

它们守着寂静，站在白天与黑夜的交汇处。

仿佛在聆听圣者的教诲，仿佛在找寻走失于身体里的时光，仿佛从脚下斑斑点点的褐色土壤中，看到了一篇慈悲为怀的经文。最先到达的，是光。

它们像一只金色巨鸟，扇动云霞的翅膀，从遥远的天际俯冲而来。

落于青砖、碧瓦、朱墙，落于门前一根修行万年的栓马石，落于行人偶尔仰起的前额，落于一只昆虫急促的鸣叫。

最后到达的，仍然是光。

这时，身披黄袍的人刚刚走过天空，大地上的万物刚刚伸展弯曲的腰身，坐北朝南的殿堂刚刚收回深邃的目光，悬空的狼毫笔刚刚完成一次漫长的旅行。再清扫一次，再收拢一次，再燃烧一次。

每一片落叶上，都盖着时光的印章。每一个印迹都摇曳似火、鲜艳夺目。

它们是不知疲倦、不顾一切的冲锋者。以坠落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次进攻。

它们是脆弱、伤感、疯狂的守护者。为了一节早已枯萎的记忆，为了一声来自午夜的呻吟，为了一个轻蔑的眼神，为了一滴凝结的露水，它们宁愿失去蕴藏着三千世界的肉身，化为一撮比风轻、比云淡的灰烬。马蹄声响起。

嗒嗒的马蹄声从远处响到近处，从高处响到低处，从黎明响到黄昏，从一个人颤动的身体里，响到四面八方。

暴雨来了，挟带着密集的情绪；暴雨走了，留下了万马奔腾的声音。

这些沾满水气的声音，踩着风的肩膀，翻过了高大的朱墙。

如水滴坠入干燥的海绵，清泉淌过静默的沙土，所有的声响，都消失在伫立着的阴影里。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禁锢了。他们走了六百年，感到有些累，就停下来休息。

六百年的行程仅仅是从路的北边，走到南边，仅仅五十米而已。

这五十米的距离，是如此漫长，几乎耗光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幸好，只有五十米。幸好，六百年不过是弹指一刹那。幸好，眼前变幻的风云还同以前一样炫丽。

现在，他们扶着发僵的腰，捶着弯曲的腿，站在暮色泻落的地方。

像隐形的手在不断地翻阅一本旧书，从身后吹来的风，一次次掀着他们花白的头发。

作者简介

黑牙  本名徐占新，1976年出生于山西朔州，现工作、生活于大同。山西省作协会员，山西作协诗歌专业委员会大同分会副主任，《派度诗刊》副社长，《塞北文苑》副主编。作品散见于《诗刊》《诗选刊》《中国诗歌》等。

栏目主持人：宋清芳

审 稿 编 辑：汪志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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