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 爸爸，不要离开我

苦难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笔无与伦比的财富。但是，深重的苦难，则会在一个人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每期寄语：

苦难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笔无与伦比的财富。但是，深重的苦难，则会在一个人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爸爸，不要离开我
文：潇潇雨



那天，当我回到仅35平米的出租屋时，外面正下着雪。老天爷铁青着脸，灰蒙蒙的一片铺天盖地般席卷着小城。我很庆幸自己在天未黑将黑的时候，回到家。老师今天格外开恩，破例没有留我们再多学习一会，用我们班主任火眼金睛般的洞察力来说，作为四年级的学生，要是还不能一心一意地扑在学习上，重点中学的大门可不是对谁都像迎客松一样，来者不拒。对于我来说，能早点回家就是巨大的恩惠了。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以为我走错了，昔日滴水成冰的小黑房，竟然温情脉脉。爸爸破天荒地坐在邻居李阿姨搬家时用30元钱买来的那张浅灰色的沙发上，一块破木支起的茶几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食。看到我，爸爸笑意盈盈地说:“丁丁，快过来吃饭，饭都快凉了。”我赶忙放下书包，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没有人过生日，也不是节假日，更没有值得庆贺的事！

“爸爸，家里要来客人吗？”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歪着头问，一边架起爸爸的胳膊，把他扶到床上。

爸爸艰难地躺下，呼吸一阵紧似一阵，然后用沙哑的嗓子说:“不来谁，你赶紧吃饭吧！”

我重新回到“饭桌。”今天的菜很好吃，不咸不淡，颜色搭配也恰到好处，虽然是一锅烩，但显然放了西红柿，菜的色泽就格外醒目了。我边吃边打量房间，也比以前要整洁多了，久未擦拭的桌椅，也泛起了光亮！更重要的是爸爸的眼睛中满含笑意，与往日的黯淡形成天壤之别的对比。

我确信，家里要有大事发生了。而且，我确信一定是美好的事，与幸福直接挂钩的事！我甚至毫无羞耻之心地想，是不是有人给爸爸介绍了对象？

我用早就养成的习惯，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茶几上的饭食。几个碗和一个锅也很快就被我涮完了，按照旧例，我要给爸爸熬药，然后看着他喝完，再给他浑身擦拭一遍，舒舒服服地泡个脚，一切都看起来妥妥帖帖了，我就可以写作业了！

或者，爸爸的病好些了吗？嗯呢，他今天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这反倒让我有点心虚。往常，我放学回家才开始做饭，虽然我只有十岁。刚开始时所有的菜食都是用来煮的，后来，爸爸睡在床上，一一指点迷津后，我才知道，原来，菜也是可以炒的吃的。在班里，我是学霸，成绩一直遥遥领先，这样才避免了同学们用有色眼镜看我的尴尬。老师有时候也格外开恩，竟破天荒地允许我放学后可以不留校，虽然只是偶尔一两次，但我心里一直感恩戴德。

其实，我最重要的事情是照顾生病的爸爸。别的，都是浮云。

你知道，在生活无情的操练下，我早练就了操控一切的本领，洗衣服做饭洗碗、将爸爸摆弄的舒舒服服，都已经是手到擒拿的事了。甚至他的一个眼神，我都能立刻判断出他病的轻重。我唯一无法解决的事，就是下次买药，钱从哪里来？

当我把这个苦恼写在日记本里时，不小心被眼尖的同桌看见了，他万分怜悯地对我说:“电脑里经常看到有孩子拿个破碗，脖子上挂一广告牌，跪在最热闹的街区，过路人就会把一些看起来最占钱包位置的可恶的小面值钱币丢给你。”我不知道电脑这玩意是用来干什么的，但想必能教你一些生财之道的东西，一定很不错了。

要命的是，我觉得我同桌的话，很有道理！

就在我激情澎湃地写完作业，钻进窝里，怀揣十二分热情地谋划如何利用礼拜天去实施那个伟大的计划时，爸爸替我掖了掖被角，然后，听见他用近乎抽泣的声音说:“丁娃，爸爸把你送人了，新爸爸妈妈过几天来接你。”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个从纸箱厂加班晚归的男人，在路过熟悉的垃圾桶旁边时，隐隐地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声音是从垃圾桶旁边传来的。起初，他只是因为好奇，走到垃圾桶旁边，水泥砌成的墙角边，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里，躺着一个孩子！他从衣兜里摸出打火机，点亮一看，一个漂亮的孩子正吮吸他的大拇指，看见光亮，止住了哭声，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撩起孩子的双腿看了看，是个带把的。

这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孩子肯定是被两个年轻的、不懂事的年轻人遗弃的。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他走掉了，孩子开始拼命地哭，每一声，都撞击着他的心。

但是，他能要他么？

不能。他还没有结婚，怎么能有孩子？

回到家，将疲惫的身子托付于床，他唯一需要的是休息。但是，折腾到后半夜，怎么都无法成眠，眼前不断闪现着   那个被遗弃的孩子！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会不会还在哭？

他会不会害怕？

他饿坏了吧？

他会不会死？

啊...一想到那个冰冷的词，他就后背发麻，浑身乏力。记得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父母农活忙，不能顾及每个孩子。有一次他一个人跑出去玩，天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一个坟地睡着了。被风吹醒时，眼角还残留着泪痕，饥寒交迫中，他不停地哭，幸亏父母动员全村人，把他领回家。终于，经受不住灵魂的叩问，他抱回他。

从此，他是未婚爸爸，也是未婚妈妈。那一年，他34岁。

他没读过什么书，只上完小学，挤挤巴巴认识几个字。从封闭落后、遥远偏僻的小村庄走出来，是因为看到村里一个个光棍都领回了媳妇，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出来碰运气的。无奈，他一直运气不佳，一直没有遇见那个愿意跟着他回去的姑娘。

其中有一次，他几乎就要成功了，但因他不小心说漏了嘴而前功尽弃。那是一个长得不算漂亮，却还算周正的来自更穷的甘肃边远农村的女孩，她本来是铁了心要跟着他的，但当两个人谈及自己家庭情况的时候，她问他:“家里弟兄几个？”时，他自豪地将声音提高了八度，欣慰地告诉她:“俺弟兄五个，个个长得生龙活虎。”然后，他就看到她的脸由阳光明媚转瞬间黯淡下来！完了，他不禁在心里叫着。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她出来时，她的妈妈千叮咛万嘱咐:找对象，一定要找独子，婆婆死。因为只有这样，家里的财产才可以独吞，才可以掌管家业，无论这个家有多大。

后来，他就死了找媳妇的心。女人这种生物太TM难琢磨了。

后来也就真的遇不到愿意跟他过日子的女子了。其实，当他从纸箱中抱起那个孩子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余生该走的路。

那个人成了我的爸爸。

当一个远房的叔叔告诉我这件事时，我六岁，开始上一年级。他说，丁丁，你长大懂事了，应该知道自己的出身，你的亲生父母，你可能永远不知是谁，但你一定要善待那个视你如己出的人。现在，我只记得在一阵排山倒海的眼泪过后，忽然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亲生父母身边！是啊，爸爸从一个单身汉直接升级成为父母，他那双蒲扇般大手，是怎样笨拙地将我养育这么大呢？

六年相依为命的感情让我确信，我与爸爸直接已经刀枪不入了。



记得有一次，爸爸拉着我的手，穿过热闹的街区，那里聚集了许多适合我们这个档次消费的各种小商小贩。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沐浴在晨光里，我似乎能感受到生活正喷洒着幸福的甘霖，萦绕在我和爸爸身边。那天，爸爸破天荒地给我买了一个向往已久的奥特曼小人。

经过一个摆地摊算命先生的旁边时，爸爸无意的搭讪，令他毒蛇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十秒，然后像一只报丧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这个娃娃命太硬，会克死你的。”然后，用尖细的嗓音大喊:测一测，算一算，不准不灵不要钱！

我用眸光从爸爸的脸上扫过，只见他目光黯淡，脸色一沉，然后拉着我迅速离开。

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袭来，让我不知所措。

昨天，那对准备抚养我的夫妻家里来过了，在我歇斯底里的哭闹中，灰溜溜地走了。我怎么能丢下病入膏肓的 爸爸呢？我已经十岁了，能很好地照顾他了。

爸爸睡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顶，一声不响。爸爸的沉默让我害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忽然想起上午，来了一个叔叔看爸爸，他给爸爸买了两袋奶粉。于是，我从里面拿出一小袋，冲好，端给他的时候，他拉住我的手，近乎用哀求的口气说:“孩子，下次你一定要跟着那位叔叔阿姨走，他们没有孩子，会善待你的。”说完，两行滚烫的泪先喷涌而出。

“爸爸，你是不是被我克的，所以才得了这病？”我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却如刀割一般，我觉得，自己就是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

“瞎说什么呢，丁丁！爸爸不许你这样说，爸爸这个病啊，是因为觉得爸爸这人好欺负，所以就来了。”爸爸说不下去了，声音有点哽，但他极力想让自己吐字清晰，顿了顿又说:“爸爸再也没有能力照顾你了，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他们会喜欢你的。”

“爸爸不要说了，好不好！丁丁哪里也不去，我要照顾你，陪你。”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泪水像掉了线的珠子。

忽然，爸爸板起面孔，面容也变得凌厉起来，狠狠地说:“你这么不听话，太让我失望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不爱你了也不要你了，明天，你必须跟他们走。”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离开你。”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喊着。但是，爸爸像铁了心，用他瘦弱且无力的手，狠狠地甩开我，用力一推，把我推倒在地！

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两只手又迎上去，缠住爸爸的手臂。一边哭一边喊叫着:“爸爸不要离开我，爸爸不要扔下我，不要抛弃我，我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

迷蒙的泪眼中，我看到爸爸脸庞有轻轻滑过的泪痕。我顺势爬在床沿，头枕在被子上，任眼泪肆意流淌。

睡梦中，我感觉有一双蒲扇般大手，轻轻地在我头上抚摸，温暖而柔和；一瞬间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张面目可憎的脸，呲牙咧嘴地对着我狂吼:你滚出去......一会又嘲笑我:你是个弃儿......那声音悠长而令人绝望。接着，就在一片云雾缭绕中渐渐隐去。

“爸爸，爸爸，不要离开我，爸爸不要离开我.......”我跑着追过去，可是，什么也找不到。

潇潇雨



煮字疗饥 执笔取暖

    关注 潇潇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