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卫城下

 

七月的时候,我和Z跟着X和Y走了遭西口。X事先查好了路线,如果这些地方的旧民居、旧街道尚在,我们的双脚就会尽...



七月的时候,我和Z跟着X和Y走了遭西口。

X事先查好了路线,如果这些地方的旧民居、旧街道尚在,我们的双脚就会尽可能去覆盖它。我们会很用心地记下每一条小街巷里面保存尚好的民居,房屋结构、材质、建筑风格和分布状况。我们穿过了一条条逼仄凌乱的穷街陋巷,一群群闲散大妈不明真相的惊奇目光,并乐此不疲着。

我们就这样趟完了阳高、左云,奔向右卫。

右卫不大,是个镇,北方重镇。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战国时的善无城。此后,作为中原王朝防卫北敌之要地,一直持续至明清。明洪武末年,于此处设定边卫,后又曾有大同右卫、玉林卫迁来此处,故称右玉林卫。清雍正时,天下大势已定,原先作为军事卫所而存在的右玉林卫建制不再合宜,故而清廷废卫,建右玉县,同时置朔平府,府、县同治右卫镇。

纵观历代,最好筑城者当属大明,诸帝之尤,当推洪武。在朱大爷的亲切关怀下,一座座雄关巨镇拔地而起,明以城立国的基调就此打下。曾经雄踞北关的右卫镇就是一座明城。

时近正午,我们乘坐的小巴从东门驶入右卫镇,右卫不大,小巴直接停到了十字街心,街心四周散落着几个卖甜瓜、土豆、鸡蛋的小商贩,西南角把着一家超市,超市对面的同春楼酒家就是我们此行的住处。(逛完右卫发现,这就是镇子最繁华的一块儿了。)

我印象里,一般乡镇级别酒店住宿的高端,只会停留在名字上。这儿其实就是店家自己的住房,街面的二层小楼,一楼充当饭馆,二楼和后院的平房,就是客房。刚进后院,阵阵饭香扑面而来,不一会儿,兼当大厨的旅馆掌柜就寻着我们的招呼声从厨房跑来。白跨栏背心儿、西装裤、趿拉板儿,一边给我们介绍房间,一边在西裤上蹭着湿淋淋的手的掌柜,高个儿、壮身板、黑皮肤。只是初见,便生好感。

略作休整,开始趟城。我们顺着北街向城门走去,未出百米,路东的一处建筑便吸住我们,问了问路边乘凉的大妈,这里是一座由原供销社改建的艺术馆,看墙边拉着的恭贺落成的彩幅,应该叫“艺术粮仓”吧。遗憾的是,大门紧锁,只得继续向前。(镇子西街上,还有一座由清代玉林书院改建的玉林书画院,夏天的时候,会有一些美术生来这里采风创作,这里就是他们创作生活的地方。不巧的是,我们去的时候,他们采风外出了。)



接近北门,路旁的平房逐渐过渡成农田,地里种的土豆、玉米,都是晋北高原最常见的作物。(其实还有很多别的,我五谷不分。)应该是前几天雨水的缘故,极目远望,绿得格外新鲜。信步而行,很快便遇上北门。此处正在施工,城门和瓮城都包了砖,瓮城外用水泥砌出了一片广场,城楼正在重建。



正在我们四下观望这会儿,突然发现瓮城外别有玄机。原来,瓮城之外,正对瓮城门十数米处,竟还矗立着一道防护墙,与城墙齐高并相连。这样的设计,应该是当时守军为了阻断敌军攻城部队的连续性,并在防护墙与瓮城墙上对敌军实施夹击,在瓮城基础上再次提高守备力量。明代筑城术,叹为观止。(南门外也是如此设计,东西门想见亦是如此。)

沿马道登上土城墙,去往西门。城墙现存部分保存尚好,坍塌缺口并不多,走在上面顿感安稳许多。站在墙上,环顾四周,田里未熟的作物,城墙上爬满的青草,仿佛是一层绿幕,笼盖四野。(挨着北墙外不远,有一座善无城遗址纪念台。)



城墙的西北角,连带着一段西墙和北墙,一并坍了,一条小河在原址上蜿蜒而过。一弯矮薄许多城墙,避开河流,将城墙断处连接。



原先的城墙因为河流改道而被冲毁,这道矮墙为清代后修。因为其时天下已定,清廷与北方蒙古关系融洽,此时的右卫早已不在是军事堡垒,故而只是将缺口连接起来,完成城墙阻隔内外、维持治安的基本功能即可。

我们只得从断处摸索下来,绕去西墙。因为矮墙较薄,年久日深,风侵雨蚀,加之施工质量远逊大明,所以我们本不打算上去,但是身材最娇小的Y同学,胆气却最足,挑战心切,迅速地溜下城墙,飞快地爬上矮墙,留下我等蹒跚惊叹。从矮墙下来,Y同学又被羊群吸引,带着X飞奔而去,我和Z则先向西墙而行。



且刚离羊去,抬头又见羊。正当我们靠近西墙,突然望见一个羊倌将一群山羊赶上了墙头。羊群全然不顾我们,兀自享用着青草,几只羊羔却秉承着幼雏不安分的天性,一边惊恐地咩咩叫着,一边撺掇拥挤着向墙半腰处的美餐攀滑,我原以为只有岩羊才具有这种近乎垂壁之上攀爬的技能,没想到这群城头上混饭的山羊,路子更野。



一行来到西门,X说东街上有个寺,怕晚了关门,于是我们翻下城墙,先去看寺。从西街一路走去,周边平房大多门户紧锁,看上去许久无人居住,并不宽阔的街面竟显得萧索。街上即使有人,也多半是妇孺老人。自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老城搬迁,右卫的衰落也就注定。然而,正因如此,老城才能隔绝现世喧嚣,完整地保存下来。成片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红砖平房、随处可见的时代标语,镇子的时间,早已定格。



寺叫宝宁寺,建于明代,在右玉中学里面。因为那段特殊时期的人为破坏,现仅存过殿和大雄宝殿两栋建筑,因为四周已是学校,故而一道围墙将其围起,我们来时,铁锁把门,只能在墙外远远观望。



从学校出来,我们穿小巷向南门去。和四条主街相比,小巷的荒芜更为彻底。十室九空,近一半的房屋因年久失修而坍塌或正在坍塌。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仍能从残垣中体味到往昔的繁盛。






南门城墙也在修缮,工人师傅们正在对城墙进行夯土包砖。看着师傅们干活儿,我突然想起刚才街边偶然看见的回收城砖广告:整砖3块,半砖1块。右卫的百姓家,几乎家家都堆着城砖,垒院墙、围羊圈,即便无用,也就那么任其散落着。

从南门走到东门,镇子的东门紧邻着S211国道,呼朔高速也在北面不远处,居民的日常出行也就多从此门出入,镇子的东门,也就成了实际上的正门。



从东门下来,已是傍晚,和X达成一致,晚饭清淡点儿,来盘炖羊肉。清淡归女士,羊肉归我们。鉴于下午西墙上山羊们的生猛表现,我觉得不会差。果然,右卫炖羊肉,安慰灵魂。

小X酒足,我们饭饱后,我们四人又在大街上溜达起来。夜幕早已降临,家家户户点起的灯,映照着广场舞大妈欢快的身姿和孩子们嬉闹的追逐,竟显得小镇的活力甚于白日。闲聊中小Y无意中说起X怕蛇的软肋,结果一路上X都是在双头蛇、眼镜蛇、竹叶青等等我们不断地惊吓、戏谑的满足快意中度过的,直到他威胁Y要讲鬼故事,才为自己赢得了安身之地。



一天下来,身体虽已疲惫,心情却是颇佳。于我而言,一处旅行完满的结局,便是走一圈儿城墙。不枯燥吗?看上去是吧。有意义吗?看得见的,没有。可是,我看着它,它就在那里,转身告别,却可能是永别。(原本这种话对城墙这种王朝大计,质量第一的样板工程来讲可能有点搞笑,但按现在国内的形势来讲,真的是真的。)我很喜欢日语里的一个词叫“一期一会”,意思是说一生的时间只和对方见一次面,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

对人如此,于物亦然。你们曾经存在的时候,我曾经存在的时候,我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你最大的敬意。这对我,挺有意义的。佛家有云,绕塔三匝,功德无量。趁着墙还在,能绕也绕绕吧。

最后一次登上东门城台,俯望小镇,点点灯光,撩动暗夜,仿若星空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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