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一个准备走上神秘遥远的死亡道路的心灵,是全世界最寂寞、最悲凉的了……...



感觉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蹦极。我五花大绑站在55米高的支架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就如死神镰刀的开合,背后是居心叵测的天空。我差点像阿Q那样喊出“十八年后,老子仍是一条好汉”。

很多年前,跟朋友走在街头。他低沉地跟我说,男人就该去蹦极,你就像花一样开在天空。那天我们就像两个穷困潦倒的人,抽着最后一支烟,感觉前途渺茫。后来他没有告别,直接走了。当然,他也从不告别。

半年后,我再次见到他。他已经卧床半年,脸上的笑支离破碎。他尝试了一次不系带子的蹦极……他跟我说,这次我明白了什么叫生,什么叫死……

欧·亨利说,一个准备走上神秘遥远的死亡道路的心灵,是全世界最寂寞、最悲凉的了。

我常常想,一个世界到底让人厌恶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一个人主动尝试离开?每一个主动选择离开的人,都有一颗寂寞、悲凉之心。他们的退出,会让活得有趣的人,多一份索然无味。

林燊是叶晓燕的学生。叶晓燕说他是一个温暖的人。他的文艺就如他柔柔的笑,和体贴入微的观察。叶晓燕想起她某次感冒时,林燊送来的感冒灵。

这个冬日暖阳沁人心脾的一天,林燊完成了尘世的告别。他留下的文字会唤起每一个认识他的人的记忆和心疼……

情书

作者:林燊



我叫曾慕伟,从出生那天起,就这样了,听不见,也说不出。据说,这是母亲怀着我的时候精神状态不好的缘故。-诱发性听障综合症。不过偶尔,我还是可以听见耳边响起呼呼的声音。

我有个姐姐,她叫曾悦啸,我则唤她小月。我们不亲,因为是同父异母,但也许可以亲近,因为生活在一起。我还记得小时候,小月因为不情愿被逼着学手语,所以蹲在一旁哭,我傻站在一边,拉了一下她的裙子,然后比划着“姐姐,钢琴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她抬起头,木然地看着我,然后突然抱住我,过了许久她才放开,比划到“很好听,你可以看得到”然后她笑了笑。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背后湿了一大块。以后,她再也没有抱怨,并且更加用心学习手语。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

是不是长大了什么都会变。

这天,我在家里与好朋友裴义升网上闲聊,这还是个清早,并且天晴甚好,阳光柔暖。我想起楼下花铺的池晓,那个笑起来很灿烂的女孩,特别是照理鲜花时,她总会把一束碎发轻轻地捋过耳后,那份自然仿佛是站在开满雏菊的山头,深呼吸便是落落的香。

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出来。这时门铃响了,我去开门。是个陌生男人,还有喝得烂醉的小月。我知道那男人是小月的男朋友连往。他把小月抱到床上后便离开了。我走到床边,看到小月还没睡,目光涣散,并且夹着泪珠。我比划着“怎么样了,先睡会吧”她没理我,然后把头转向里侧。

我煮了些粥,留下一张便条,便出门了。今天要去母亲家看望她。

我一直都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搬走。

母亲有精神病,间歇性,是因为这个父亲才驱走她的,还是因为小月母亲的重病。

到了母亲家,刚开门进去,便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声,这已经习惯,她喜欢狂叫,大口喝水,来放松自己。而我,从十五岁开始便常来看她。她有时认得我,有时不认得,便沉默。

我先走进书房,桌上是一堆堆信,都没寄出去,但还是越来越多。我看不懂,因为都是些类似蝌蚪的欧洲文字。原来我不明白,后来我懂了,这也是从上次在第三层柜子找到母亲的日记开始,还有张母亲与一个英俊男人的合影,背面这着“billet-doux”,我开始去了解她,及他们的故事。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外语系的高材生,她爱慕着系上的一个男生江伟,而我的父亲只是系里面一个勤恳憨厚暗恋母亲的男生。随后,母亲和江伟在一起交往,长相一般的母亲觉得自己能和江伟交往简直跟做梦一样。她一直辅导江伟挪威语。随后,江伟考上了去挪威留学的一所学校。他对她提出分手。在他出国前一天,他对她说:“对不起,我要去欧洲了,去结婚,和一个男人”母亲几乎崩溃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对江伟这么好,却敌不过一个男人,江伟与她的爱情,一切都是谎言欺骗背叛。都是假的,假的。她甩了他一巴掌,走了。

从此,母亲便得了失心疯。后来,父亲与她结了婚,她知道,自己还是忘不掉他,这点,父亲也知道。他甚至知道她与他结婚只是觉得亏欠他。母亲是这样写到“曾啸是个温厚的男子,而后我离开他只是发觉我想以嫁给他为报答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的包容所引至欠他更多”结婚后,母亲便觉得后悔,开始冷淡他。结果,当时暗恋父亲多年的小月母亲突然插入,并且怀上了小月。母亲借着这事,理直气壮地要求离开,她其实一点也没生气,相反,却觉得轻松。父亲没辙,只能这样。母亲走前对父亲说:“我不爱你,不值得你这样包容,还是珍惜她吧。”父亲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与小月母亲结了婚,并且生下小月。母亲搬出来后才发现怀了我,当她刚生下我,便把我送回父亲身边,也许她只是希望我过得好点。之后母亲就一直一个人住,她靠帮三流杂志写虚假国外文章维生,同时开始写信给他,十几年写了千余封,她不知道地址,便把信留着。

在小月八岁那年,她的母亲病逝了。她的母亲帮她名字从杨小月改成了曾悦啸。她始终爱悦着曾啸。我也明白我为什么叫慕伟,是母亲没忘记他。

我走到母亲的卧室,母亲已经睡了,她头发蓬开,看得出来,刚刚一定是大闹一场。我不禁心疼,母亲走过的路远比我艰辛。她喜欢这样说,爱情是独断,无依的。

我收拾了一下房间便准备离开,心里担心着小月,便发短信给义升:“义升,我不去找你了,我回家照看小月,她喝多了。”

回到家里,小月已经醒了,她独自在房间里。我不想打扰她,便回自己房间了。我的桌上,摆着封信。

慕伟:

我和连往分手了,我哭了很久,累了,倦了,连眼泪都干了。我竭力让自己挺过去。可我很痛。

他是我爱的男人。我爱的人。并且我去了医院,我…,他却不要我了。

我觉得我是世上最悲惨的人,我该怎么活。

悦。

我深知她与她的母亲一样,都是为爱痴狂的女子,连命运都那么相似,爱情也许就是他们的生命。我想起她与我说起连往时的幸福笑靥,还有一次她挺着生理痛硬生生把连往送的冰淇淋混着幸福吃下的样子。我或许能明白,就像我不想让池晓知道我对她的喜欢。即便是迟来知晓。我们都是爱情的奴隶。

小月:

姐,这世上比你痛苦的人还有许多。记得在特校上课时,班上有个女生,她很高,很外向,甚至有些神经质,她笑起来的表情很怪,很夸张。

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次,不知道是父亲节还是母亲节,班会要求同学向大家抒发对父母的内心独白。全班没人上去。主持人指向了她。她走了上去,站在讲台前,低着头,很久很久。她突然动起来,用不是很纯熟的手语。

“我父母对我很好,爸爸在吃饭时会把好吃的夹给我,妈妈总是帮我盖被子…”她讲了好多好多,生活的琐碎。

而台下的,她的朋友,已经哭的压不住声了。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太可怜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还有我。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努力训练半年多,希望在校运动会上为我拿块金牌。后来没拿到,你就很伤心地哭了。其实我想告诉你…我不在意那些,有你这样的姐姐,我已经很骄傲很幸福了,记住,你是我姐姐,而爱你的男人又何止连往一个。

还有,我了解到你我母亲及父亲的爱情往事,最大的感受是,爱很独断,并且无依。你我都知道,没有人可以独自掌控它…

我小心地折上信,转到小月房间,从门缝塞了过去。

透过厨房的窗,看到几片卷云,被风拂过,渐渐散开…



这些天,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灰暗的天空,被撕扯的云,及绵长的雨形成的线,一切都仿佛末日的前兆。也许,我会相信,阳光终会明媚。但我更希望小月能够明白:阳光终会明媚,终会。也许她好了许多,只是话实在是不多,她的沉默让我不安,尽管对我说话似乎没有多大意义。但还是希望她说。早上起来,看到她还是肿着眼。我走进她的房间,阳台上,落满了烟头,我不知道她何时开始抽烟,只是知道也无济于事。桌上,本子上,写满了名字,连往,悦啸,还有月月。旁边一张儿童物品购置清单。不知道这些东西对她来说还能意味着什么。我坐了下来,在一张发黄的纸上写下: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我正尽力想着她看到会不会会心的笑着。我想帮助她,她是我的姐姐。

小月:

别让自己难过。你这样我们都心疼,父亲的邮件到了,他下个月就回来了,他很担心你,并且爱你。小月,下周我帮你定了去越南旅行的票,我让义生来照顾你,他正好带着这个旅行团。回来后一切都会变得美好如初。

伟:

这张纸,夹着票,塞在她的桌边。我想,她会好起来。阳光终会明媚。

终于放晴了,窗外,东升的太阳把缕缕落寞的红涂满天际,旭日下,苍绿古老的小道上充满着迷离的格调。显得格外幽静,天地万物,似乎都沉醉在这样的景色中。我看到了两只丝雁,一大一小,并排飞向艳红的卷云。

我想起了母亲。到了母亲家,我走进她的房间,很乱。我想,她可能又在闹了。我知道母亲又呆在她的书房中。她散乱着头发。仍然坐着写信。我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盯了我一下。蓝色的忧郁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流过她的脸。多少年过去了,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女人,多么容易老,为了爱情。她转过头,又埋头看那厚厚的信。我走进,看着着一堆堆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的信。随手翻动着,忽然发觉一封不太一样。是少有的全中文书写。翻开,看到熟悉的名字—曾啸。原来是父亲。这是写父亲的。可能是唯一一封。那些被忽略的记忆挤破了时间。伴随着女娲手中的补天石,坠落人世。我的心似乎有被击中的悸动。

原来,父亲第一眼见到母亲时就对她一见钟情。只是母亲并没有休注意到他。他也很快地打听到她。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裴忆莲。那天,他一到学校,就去橱窗看布告栏。并且,竟然发展与她被分到同班。而后,一切都像梦幻般,他被安排到她身后的位子。他欣喜若狂。感谢上天对他的厚爱。没多久,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心思。然而她却不然。她心里有了别人。多年之后的她想到这样美好的往事应该还会笑着吧。

每天早上,莲的桌上都有一瓶牛奶。啸看着她慢慢地喝,似乎点点香浓会伴着她度过快乐地每一天。课间,她会转过身来,在他的课本上涂涂画画。而他只是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看着她那可爱的调皮样。他不会生气,反而兴奋地不得了。因为留在纸上的,就是他的专有幸福点滴。他知足了。而她,还会毫无顾忌地捉弄他,有一次,她微笑的看着他,他也付之一笑。他知道,她又要玩什么了,然后就到处张望。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他这才放心,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扑,急忙吐了出来。他这才恍了过来。原来加了料。还有次,她要用到胶带纸,用完后,她还是拉着一头。让他把手套在纸环中。他憨憨地认为她还要。就帮她。谁知她突然快速跑开了,然后在教室转了一圈。然后跑到他面前,她看着他痴痴的表情。捂着肚子笑开了怀。他看着她的样子,不禁也笑了。她需要抄东西,手里拿着抄写纸,他看着她的楚楚动人的样子,他没办法拒绝,就算是让他做魔鬼,也在所不辞。这是命。当她难过时,当然,他会在,并且知道她哭过之后最需要的纸巾,他都有随身带着。

看完信,也明白了他们的往事。这些温馨的琐碎,或许就是他们过去的错影。毕竟甜蜜过。这份感情,来之不易。也许时光会把它退去。不,不,不,时间不会,这已经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



伟:

我明白你的感受,这次从金边回来,真的让我感受太多。那边的人真的很淳朴,他们简单的生活或是贫困的生活让我感到其实自己可以很幸福,你也一样。我们可以像所有人那么幸福。我原谅了连往。正如他也原谅了我。我们准备结婚了。不过准备在明年。你知道吗,连往的爸妈明年从意大利回来,我辞了工作,准备去连往的公司工作。我想,这是我新的开始,连往也去报了育幼班,为了下一次提前做准备。

伟,一切都是有转机的,相信我。所以,去找她吧。我和往陪你去巴黎。如果你同意,我马上订票。

还有,父亲回来了。他从挪威回来的。然后就去了你母亲家,并且叫我们晚上赶到奶奶家。我叫连往来接我们。可能有什么事。

记住,我们会很好的。

我匆匆看完信。也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愿一切都安好。

到了奶奶家,我见到了母亲。她的脸上挂着泪痕,可却又带着笑。可有不像是发病时的疯闹,似乎已经好了。我琢磨不透。

晚饭是一家人一起吃的。我坐在母亲和小月之间。像我小时候一样,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时都会说说笑笑,我听不到,小月都会为我翻译。还是这张朱红色的老式饭桌,但此刻却不太协调,因为以前只有奶奶,父亲,小月和我四个,现在是,六个。

父亲先开口:这桌子太旧了,该换了。奶奶回应道。有时间就去换了。

这样的对话平淡无味。大家还是沉默。

这时,父亲突然开口:我要和忆莲复婚了。

所有人都惊讶万分,“什么时候?”小月惊呼。

“就明天。”

奶奶静静的说:这家终于要团聚了,像个家了。

小月说:太好了,终于可以圆满了。

母亲一直沉默着,低着头。

饭后,母亲要我送她回去。父亲只是拉着我说,照顾好你母亲。

到了母亲家,母亲似乎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明天搬回来。母亲拿来一封信给我。她知道我想知道事情的缘由。

原来父亲受母亲所托去挪威寻找江伟。而江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父亲发现了这件事便回来了。他告诉母亲后。母亲便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之后,她便答应父亲放下心结。回来过正常的生活。

母亲早已泪流满面。

我最亲爱的孩子:

无论怎样,都别放弃人生。我写了大半辈子的信,这些都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我放下了。人这这辈子,太多的事情让人放不下,让人执迷不悔。最终,它们都会以最美好的姿态摊在我们面前。就像回忆。

过好一辈子的幸福生活吧。

风波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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