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第十五回-小说连载

刘二根已经在塔尔巴哈台落脚三四个月了，在日常劳作过程中，听师傅诉述茶货商路的故事。若知详情，请细细读来。...

浣溪沙

[/b]

纳兰性德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

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亲展玉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

时令已经到了腊月。大雪纷纷扬扬时断时续的下了足有二十多日。每个早晨总是晴天，天蓝如碧，太阳花刺的人眼睛里面直流眼泪，又映在白雪上更是照的人头眼昏花。扫过雪的院子被冻得裂开了茬口。俗话说，太阳花儿冒，冻得人夹不住尿。人们从架了煤炉子的屋子里出来，都缩头缩脑、弓腰搭背的，脸像被刀子划过一样，一说话呼出来的白气马上让眉毛头发胡须上都结满了霜花，说起话来都磕磕巴巴，好像满身的零件儿都已经冻得开合不灵了。午后气温逐渐回升，人们都想出门换口气，可是晴天白日不一会儿就被愁云浓雾遮盖了起来。不到后晌就又纷纷扬扬的飘起了柳絮状的雪花，随着天色转暗，西北风渐起，雪花也开始变得密实起来，等到掌灯时分，西北风已经开始呼啸，各家关门闭户。雪花已经成了小豆粒一般，结结实实的从天空中随着大风，舞马长枪的扫射到大地、房屋、出来小便的伙计脸上身上。日日如此，第二天早起便又是晴天，伙计们第一要务都是在早饭前扫雪，院落里面扫起的雪已经有三尺多厚，前院中间更是堆了一个齐着房檐的大雪堆。街门外面的马路上，一层层的雪已经被来往的车辆、行人的脚步踩压的瓷瓷实实，拿铁锤砸一下，也只能砸出个白点儿。

刘二根和傲日格勒被收做徒弟以来，在这里已经呆了三个多月了。每天除了个人在不同的门房熟悉业务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扫雪。清早扫雪的时候是伙计们最痛苦，也是最开心的时候。冬夜虽长，仍旧包裹在夜色中的清晨却被白雪照映的格外亮堂。伙计们都强迫自己离开铺着狗皮褥子的暖炕和被窝，磨磨蹭蹭的一层层穿好裹腰的棉裤和棉衣，在狗皮褥子下抽出已经烘干了的羊毛鞋垫，垫在毡筒靴子里面，裹好臭气熏天的裹脚布，穿好毡筒，咬着牙推开门，带上手里的狗皮帽子，寻找扫帚和推板，开始一天的头一份工作。天气虽然寒冷的滴水成冰，但只要鼓足勇气出了门，挥开了膀臂，年轻人的本性就漏了出来。不一会儿，几个人便嘻嘻哈哈，一会儿你捏个雪块塞到了他的脖领子里面，一会儿他拿着扫把在雪地上写着大字，一会儿又突然各拿工具当作兵刃打斗戏闹，嬉笑怒骂不绝于耳。沉寂一夜的塔尔巴哈台永宏源茶货庄就这样开启了新的一天。

二根早起已经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此学徒自然是更加的勤勉。早晨先是和其他伙计一起扫雪，然后在大灶上吃饭。饭罢，其他的伙计都去了前店照看柜台的的时候。二根又接着收拾马厩，然后再拿着鸡毛掸子在库房里面清货理库。其实冬季也无到货，只是每天接到前店的通知按照货单出货，并没有多少要忙碌的事情。但是二根仍旧是每天将货物上的灰尘掸一遍，略有码放不整齐的地方重新码放。每隔十天，就把货底子翻上来，重新按照到货情况排序一次，这样做一方面是能让早到的货物先出库，另一方面也能够避免有的货物在下面压得过久产生损毁。

库房很大，外墙是大土坯和着草泥修盖而成，墙壁足有两尺半厚，顶盖是松木的檩条和杨木的椽子，覆盖着苇席麦草和厚实的房泥。十几间正房大小的屋子自西向东一溜烟排开，房屋之间并无隔墙，只有一人合抱的柱子整齐的支撑排列。中间开着一扇两辆马车宽窄的大门，大门上挂着厚实的棉布门帘，门帘上写着永宏源茶货庄的字样。一掀开门帘便能闻到浓烈的茶香味儿。自房屋西头，从南向北成排码放着一斤一两牛皮纸包装的砖茶，像是刚拓出来的砖坯，足有几十码。砖茶旁边是一排排搭好的木架子，木架子上横担着千两茶。这千两茶长短有五尺，粗细有一尺七，上称一称，毛重足有一千零三四十两重。木架子搭的很高，自地砖直架顶有八尺高，都密仄整齐的摆放着茶柱，又有不下四十排之众。砖茶和千两茶柱是茶庄的大宗货品，所以库存也是最多。再往东的木架上，放置着十斤一个的帽盒茶和三斤、四斤一个的桶子茶。这些茶又码放了十多个货架。这些全是大宗出货的粗茶。再往东的货架上面则是包装更小的细茶，米心、红梅、雀舌、旗枪、武彝、六片、白毫、仙毫等茶盒精装的货物。

这天，二根正在仔细的掸灰理货，就听到外边赵师傅在叫他。赶紧跑出去，才知道是前面店房让送二十块砖茶和十块帽盒茶过去。二根麻利的挑出货物，在门房里面填写了出库记录，又写了需要前店签字的收货票拟，给赵师傅看过，便用扁担挑了过去。赵守仁背着手，嘴里叼着烟锅，一脸欣慰的看着前后忙碌的二根，动作麻利而又井然有序。“是个好后生，不惜气力，心思又细腻。自从这个后生过来，每天清雪理货便不用自己动手。手勤、嘴勤、腿更勤。如果放在前店，有个几年，也能训导个小掌柜的出来。只不过东家有东家的考虑。”老赵，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挑担离去的二根。

刘二根从院内的店铺后门进去。一开门，便听到前柜上笑声不断。再往里走，便看到柜台前的火炉子旁边坐着已经学生意七年的周日荣和傲日格勒。铺面柜台后站着已经跟着东家学徒八年孙家兴。旁边站的是站柜台三年的徒弟袁文山。背着身子在货架旁边盘活的也是站柜三年的孔庆生。还有三个都是一年的小徒弟，吴东瑞在拿着鸡毛掸子，清扫货架；张兴鲁低头拿着火铲在掏炉子里的煤灰，边掏灰边听着周日荣的谈话；还有一个是王宝祥，看到二根进来赶紧上前扶着扁担放到地上准备卸货。二根等着宝祥数货，并在收货的票拟上签字。这才放耳朵细听周日荣和傲日格勒他们的谈话。

“傲日啊，你虽然已经来了几个月了，却也没怎么出去过。昨天我在洋货巴扎那边陪新来的罗莎商人吃饭，后来去了罗莎人开的酒馆喝酒，酒倒不咋地，没有咱们的汾酒和古城子杏林泉的烧酒好喝。但是里面跳舞的洋毛子美女，那可真是妖艳的很呐，我敢打保票，你只要看一眼，你的魂就丢了，哈哈哈。”周日荣一脸淫邪笑着说。

傲日格勒一脸不屑的接茬说：“咋的？这些洋毛子美女都修炼了勾人摄魄的法术怎的？我啥人没见过？前几年和我舅舅去伊犁将军府办事，我也见过几个罗莎女人，就是长的比我们白净些，其他也没啥不同的啊？”

周日荣忙接话说：“你说的那是平日街上见到的女人，自是没啥好看的。我说的是酒馆里面跳舞的女人。那些女人还真是叫你说着了，她们还真是修炼了勾人摄魄的法术啊，啧啧，一个个都是金发碧眼，啧啧啧，都裸露着白嫩的大脚和大腿，上身就穿着一个刚能盖住屁股的镶着金片的肚兜，脊背都露着。罗莎人的酒馆都不吃饭，只是喝酒，那些大胡子的罗莎鬼子，都一个个端着酒杯，留着哈喇子，巴巴的看着那些美女跳妞臀舞，有的酒鬼高兴了就拿着纸钱塞到美女的肚兜里面，顺便还捏一把白嫩嫩的奶子。啧啧啧。傲日你说这个是不是勾人啊。也就是我世面见得老道，见得多了，要是你小子，看一眼，回来马上得了相思病也说不定啊，哈哈哈。”

这周日荣并不像他的师哥孙家兴，孙家兴和他都是已经离了柜台，在外边跑大宗买卖的徒弟了。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和罗莎国人打交道两三年了。孙家兴一有空，就去洋货街的东正教堂参加活动，在这里可以第一时间认识新来的罗莎客商，同时也方便和他们沟通交流。如果没出去，也只是在合计账目、演练成本。可是周日荣则不同，总是去罗莎人聚集的酒馆交纳朋友。所以，白天就在店铺里面和其他伙计说笑聊天。总是爱讲些个荤口的笑话。周日荣和大掌柜的王友祥处的不错，就是王掌柜在旁，他也讲荤口笑话，掌柜的有时也笑着搭讪几句。而孙家兴则和东家斯日古楞走的较近，喜欢读书谈论史记古董。

孙家兴瞄了一眼快要流口水的周日荣，笑着说道：“你小子，小心哈喇子掉在炉板上，把火烫的炉板弄炸了。有空多给小兄弟们讲讲茶货生意的事情，别总是瞎白话。我看傲日格勒的魂没被勾走，倒是你的魂儿被勾走了吧。”

周日荣也笑嘻嘻的说：“大哥啊，咱不都是为了生意么。塔尔巴哈台这个苦寒的地方，在哪儿谈生意都冷清，教堂就更冷清了。也就罗莎人的酒馆热闹一点，谈生意也方便，今年冬天的茶货销售，我可是全指靠着这些妖艳的长腿子娘们呢。呵呵。”

孙家兴也不搭话，收拾了账本，理了理江绸面的棉长袍，套上狐皮帽子便出门去洋货市场了。

傲日格勒这才看到二根进来了，便赶紧起身，让他过来烤火，顺便听听周大哥的笑话。二根只是憨笑着说，“周大哥的笑话我可不敢听，我这人眼皮子浅，怕听了魂魄被勾走就不好了。你们忙着吧，我还得去库房忙一会儿。”

这时二掌柜刘东兴从后门进来，跺着皮靴上的雪。大家都住了嘴，周日荣也赶紧去寻了自己的账本装着合计成本演算费用。傲日格勒也赶紧起身拿扫把装模做样的扫地。刘掌柜对傲日格勒说：“傲日，东家在堂屋呢，让你过去，他有话跟你说呢。”傲日格勒赶紧放下扫把出门。

二根给刘掌柜和各位伙计打了招呼便也出门准备接着去库房理货。就听到赵守仁在叫他，二根应承着将签了字的出库票拟交给师傅。

老赵说：“先别去库房了，你天天掸灰理货，我看库房也够干净齐整的了。我们到门房烤火唠扯唠扯吧。”

“已经来这里三四个月了，吃住活计还都习惯吧。你来以后，就不用我早起扫雪了，库房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前几天和东家还有掌柜的开月例会，东家和掌柜的都满口的夸你呢。我也清闲了许多。还是要感谢感谢你呢？”老赵抽着烟说着。

二根边沏茶边说：“师傅说的啥外道话啊，东家能够收留我当伙计，我有了饭口住所已经感激不尽了。这几个月师傅你也教导的好，现在库房的伙计基本有个章法了，所以是我要感谢你们啊。干活啥的，我还能不尽心尽力啊。”

赵守仁说道：“是啊，我看你这个后生，腿勤眼尖，说话也有分寸。是个学生意的好料子。就是读书少了些。往后，有空了就在门房多读读书。你可别觉着学生意的读书多少无关紧要。其实不然，真正的大商家哪个不是学富五车，经诗百读啊。我们山西商人有句话说，私塾中一等的子弟学生意，二等的子弟学手艺，三等的子弟考科举。你知道了吧，其实学生意更要多读书，多交流世事，结交朋友。后两项，往后可以边学边做。现在你在库房 ，每天的活计固定，又清静，可以多读读书。你看看，你理货这么些时日了，有啥想知晓的，可以问我。”

二根说：“师傅说的在理，无论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门道。我以前就听老人们说过，买卖生意这行水最深，所以需要多读书通晓的事物道理就多了，才能不被水淹了。我就老是在想，咱们库房里的这么多茶货，是从哪里产出来的，又通过哪些路径运送过来的。咱们西域又不产茶，我记得逃难的时候从甘肃河西一路走过来，是多么的艰辛，这么多茶叶运送过来肯定就更难了。所以一直也想问问呢，就是得不到合适的时候。呵呵。”

赵守仁眼睛一亮，喝着浓酽的黑茶吐着烟圈说道：“我说你娃娃腿勤、嘴勤、眼睛尖，其实脑瓜子也灵动着呢。是这个理儿，要学茶货生意，先得了解茶路走向，了解了茶路走向，也就大概了解茶叶的产出运输，以后在卖货的时候，脑子里就会盘算种植采摘运输的成本。当然这个都是后话，现在这些是掌柜的该考虑的事情。但了解茶路可是学习茶货生意的基础。”

老赵亮了亮嗓子接着说道：“要说到茶路，话就长了。就得从茶叶的产出地说起。咱们山陕商人最初的茶叶采购地，都是在福建武夷山。武夷山下有一条梅奚蜿蜒绕过，梅奚旁边有一个古村落，叫做下梅。这个地方山环水抱，常年都是云遮雾锁。出产了大清国最好的茶叶。自雍正五年和罗莎国签署了恰克图条约以后，晋中的商人们便来到这里采买茶叶。采买好的茶叶打包后，雇脚夫使用鸡公车沿山路运送到江西铅山县的河口镇。这个河口镇正好位于铅山河与信江的交汇口，水陆交通，四通八达十分方便。自这里装船，沿信江到达鄱阳湖，大船从鄱阳湖入扬子江，经过湖口，然后到达湖北汉口镇。这个汉口镇更是湖河交汇，帆樯相属。镇界人口比河口镇又大了几倍不止。再从汉口逆水而行过蔡甸、汉川、天门、潜江、钟祥、荆门、到达樊城。从这里要下到水位较浅的唐河，所以必须得换小船，入唐白河，至两河口，入唐河，然后经过河南南阳，最终到达赊旗店。水路就只能到了这里。然后自赊旗店改为骡马托运，一路北上经裕州、叶县、宝丰、汝州、过登封，到达孟津古渡口，过了黄河就到达了晋豫交接的碗子城，然后驱赶骡马驮运着茶货从济源过王屋太行古道，再北上泽州、长治、经上党、子洪口便到了我们的老家晋中地区。然后自此改为骡马打车、经徐沟、太原、阳曲、忻州直抵代县的黄花梁。然后就要出雁门关，过右玉县的杀虎口到归化府，然后再从归化将货物转给西来的驼客。驼客们一路向西至乌利雅苏台、科布多、然后偏南过蒙古大草原翻越阿尔泰山，经过将军隔壁达到古城子。再由古城子换骡马大车过迪化府运送至塔尔巴哈台。水路三千里，马骡大车三千里，骆驼驮运四千里，真真是万里之遥啊。一路上咱们山西的茶货客商，要经历水鬼侵袭、响马打劫、群狼围困，真是这万里的茶路留下了咱们茶货商人的万里白骨啊。

老赵像是在叙述眼前发生过的往事，说着便沉浸在了唏嘘的伤痛之中。

二根也听得入神，想不到这些茶叶的来路是这么的遥远和艰辛。

不一会儿老赵便回过神来：“塔尔巴哈台开埠以前，大家都是从归化经过库伦往买卖城恰克图贩运货物，那时的买卖城真是叫做兴盛啊。榆次的常家、祁县的乔家、渠家、史家、平遥的董家、介休的范家等等，这些身价千万两白银的百年字号，在恰克图设有一百二十多座商号货栈。后来国运不济，恰克图的生意逐渐衰落。咸丰年间太平军断了武夷山的茶路，还是这些大户商家，又在湖南安化和湖北羊楼洞开辟了新的茶场，自此水路茶运比福建武夷山缩短了一千里地。”

二根听师傅说到这里停住了便说：“这茶路真是一部大书啊，今天真是开了眼了，如果师傅不说，恁是想破了头，也不会知道这茶货路上有这么大的天地。”二根觉得师傅说的情绪低落，想转换一下。便接着说：“这茶货路上一定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吧。”

赵守仁又点着烟锅，提起兴致说：“是啊，比如这个赊旗店，你知道为什么叫做这个名字吗？这个呀就有个故事。说的是汉朝被王莽篡权，夺了皇位。布衣出身带着皇家血统的刘秀准备起兵，聚结了众兄弟要为老刘家夺回天下。有一天在一家酒肆里面和众弟兄结义起兵，却发现没有旗帜，正在苦恼，发现酒肆门口有一面招牌旗帜，就问酒家掌柜的借了旗帜，说是赊了店家的旗帜，以后得了天下再来报答。从此摇着这面旗帜开始征战四方。后来夺回了天下，便将这个地方起名赊旗店。呵呵，这就是说无论出身如何，只要悉心向往着，努力去办，总有个好的结果，头脑中有个念想，总比没有的好。还有茶货车马从晋中到黄花梁，那里有两条路可以去恰克图，一条西路从归化府去库伦到恰克图；还有一条是东路自张家口去库伦到恰克图。西路野狼纵横，东路响马出没，都很凶险。茶货商队们到了黄花梁，在黄土飞沙的岔路口投鞋问路，鞋尖指着哪边，就走哪边的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谁也不能判定此次出行，哪边更加凶险。只能祈拜苍天了。”

赵守仁和刘二根围着炉子抽烟喝茶聊着。

傲日格勒听到刘掌柜说舅舅在叫他，他赶紧就跑回二进的院子到堂屋去了。一路上还在想，是不是舅舅知道他和周日荣聊荤口笑话的事情了，舅舅这个人诗书礼仪经书读得多了，且听不得这样的笑话。

傲日格勒进了门以后，看到舅舅做在太师椅上，端着盖碗喝茶。看到他进来了，就清了嗓子说道：“傲日格勒，你已经来柜上几个月了，在前店还适应吧？”

傲日格勒忙说：“是啊，已经三四个月了，在柜上还行，和几个伙计师哥相处的都挺好。”

斯日古楞看他一眼说：“是啊，知道你请他们吃了几次烤羊腿，还偷着喝了酒，当然应该和他们相处的不错。”

傲日格勒听到舅舅这么一说，心里一紧，脸上开始泛红，想辩解，又不知该说什么，正思谋间，又听到舅舅说道：“你是来学生意的，懂得人情礼仪，吃饭喝酒相互熟络，几个月不到就能和他们有所深交，这本来是好事。但是你可不要觉得你会这么一点手段，请人吃几个羊腿，喝杯荤酒，就能学到生意经验。雍正爷说过，山西习性，习而优则商。就是说我们晋商做派，是有才学的优秀子弟，才会推选去学商。才，是指才华，才学。才华先天可以带来，才学则要后天补偿。你明白吗？我听人说，你天天在前柜上，就和周日荣调侃笑话，没有正形。周日荣已经学商七年，但在人际交往时只是懂得一些表面肤浅的交际手段，吃饭、喝酒、看戏，还偷偷带着客商去逛窑子。这么些年了还不懂得浇花浇根，交人交心的道理。他认得师傅是王掌柜，没有明确犯了字号的规矩，我也不便说什么。你还是要多读书，今后要记得你做一年小徒弟的本分，清晨早起、洒扫庭除，在柜上盘货理货是你的本分，干完这些活计，要读些书。以后日读一章，月读一本。刘掌柜那里书多，让他给你建议几本。”

傲日格勒答应着。又听到舅舅问道：“我看王掌柜也忙，由着你在店铺里厮混，等着出了丑再揪你的辫子。所以今天叫你来，想给你讲讲茶路上的事情。以后你熟络了，也要经手一些采买的活计。”

傲日格勒一听，才知道舅舅不光是批驳自己，而是要教授自己本事，忙笑着答应着。

斯日古楞端着茶碗，望着窗外的白雪，慢慢的说道：“尝尽天下名茶，以武夷山第一；说的就是天下真正的好茶都是出自武夷山，在太平军发端之前，晋商老客都是在武夷山下梅采买茶叶，经八省码头江西河口镇入水路到达九省通衢的汉口镇，然后转运小船至河南的赊旗店，在赊旗店行陆路，使用马骡驮运，过济源翻越太行王屋二山到达山西，然后经由黄花梁出雁门关过杀虎口至归化。在这里换骆驼商队往北经库伦到恰克图，往西经科布多到古城子。然后自古城子再换骡马大车运送至塔尔巴哈台。太平军封锁武夷山断了茶路后，我的老东家榆次常家已经在湖南安化设了茶场。这样直接由安华运茶到汉口镇，比之前近了一千多里路。你要知道这万里之遥的茶路每一千斤茶则需要花费船舶驼马脚夫的运费低的为三十四两，高的却要四十五两白银。中间差了十两银子的运费，就是你日后需要学习的重点。勤俭二字是我们生意人的根本所在，运茶之间就和了解底细的船运脚夫驼马商队提前联络，总会比现走现联络要便宜许多。万里茶路中间连环衔接最为重要，哪一项出了差错，都是银两的耗费之处。还有就是信义，就和你在那达慕上结拜安达一样，茶路安全运送靠的就是义气。生意也讲究义气，大的义气就是信。有个故事是，河南的赊旗店，由于茶商都要从这里从水路换陆路运输，银两耗费极大，有时就接济不上。有个车马旅店的老板看到山西茶商讲究信义，便在店门外挂了一张门旗，门旗上大写一个赊子，意思是山西老客住店吃饭可以赊账，即便是运费不足，也可以借账。往往是半年或是一年再来采买茶叶时才加息奉还。百余年几代人经营，竟无人赖账。所以，后来路客们把这里叫做赊旗店。你看，这个就是信义，有了信义万里之遥才会有人去帮你渡过难关。人们都说，富 不过三代百余年。可是山西老客的大户商号，从明末发端一直到现在二百余年兴盛不衰，奥秘就是勤俭信义、勇于开拓这八个字。无论何时，都不可图一时一利而忘了根本。”

傲日格勒听的惊异万分，日常听周日荣说，生意就是三国演义，看谁的兵法使用的得当，谁的瞒天过海使得巧妙，才是生意的真谛。今天听舅舅说生意的根本却是信义。也许这就是一时一利和长盛不衰的区别吧。

傲日格勒想到这里，赶紧搭话说道：“原来茶路是这样的遥远曲折，每天只是在柜台上看到咱们的茶货，却也想不到一路过来有这么多的故事。信义为先，这个我能做到，就和我结识安达一样，没有信义在草原上就立不住脚步了。生意看来也是这样。大师兄孙家兴倒是经常说起，只有和客人交了心，才能有长久的生意做。”

斯日古楞听傲日格勒说起孙家兴眼神顿时一亮说道：“是这个道理，孙家兴学徒八年，学到的都是正路的生意经。他喜欢在洋货街的东正教堂参加祈祷活动，认识的罗莎人基本都是正宗的商人，筛选结识的客人也都是有相同兴趣的老客，谈话深入交心，依照罗莎商人的最终客户的生活习惯给他们上货配货，罗莎商人发货回去挣了钱，他的生意自然也就少不了。所以今年他已经是我们商号顶二厘身股的吃劳金拿买卖红利的伙计了。这样生意才能做的长久。你要多向他学习。另外，你带来的那个朋友刘二根在库房活计干的就很好，腿勤、嘴勤、心灵手巧、稳重踏实、做事有把握分寸。你也要向他学习。”

傲日格勒听到舅舅夸奖自己的朋友，高兴得接茬说道：“外甥明白这个道理了。现在我在前店一方面学习盘货理货，一方面学习辨茶品级。以后多听孙大哥的指点就是了。”

斯日古楞点着头，细声说道：“如今世道不平，生意人更是经不起折腾。你在前店，要多留意周日荣，每隔几日便来给我讲述一下他的行踪轨迹。这个后生做事的套路法则，容易出事，万一牵连到商号，则事不在小。时不时得打点周正着。不过这个话给谁都不能说。”

傲日格勒听了才知道这席话才是今天舅舅叫自己来的目的。

二人正说着，却见前店的小伙计张兴鲁跑来说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荣大人到了前店，现在刘掌柜陪着说话，东家是不是赶紧过去。

斯日古楞一听是荣全大人来了，赶紧提袍迈步，自往前店跑去。



斜风细雨正霏霏，画窗拖地垂；屏山几曲篆香微，闲庭柳絮飞；

如果您爱好写作，同时希望分享您的记忆和感悟，我们热切的欢迎您来投稿，投稿邮箱：3421826710@qq.com

    关注 闲庭柳絮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