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如山上雪,明若云间月。...



“皑如山上雪,明若云间月”

“闭门空有雪,看竹永无人。”

世界上很少有哪个民族不喜欢雪,大雪飘飞,白雪皑皑,人在这样的氛围中,容易忘记尘世的烦躁,产生一种超越的感觉;雪是干净的,而人们的俗世生活很容易沾染上污浊的东西,在雪中,我们似乎将心灵洗涤了一番,有诗道“皑如山上雪,明若云间月”,雪是清净身;雪是冷寂的,给人凄凉的感受,使人有深深的内心体验,和这个充满戏剧般喧闹的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在雪中,人们获得心灵的安宁。唐人司空曙有诗云:“闭门空有雪,看竹永无人。”琉璃世界,一片静寂,深心独往,孤意自飞。空灵中有清净,有永恒的宁静。雪给人带来性灵的怡然。

雪是一个安宁的世界,一个安顿性灵的世界。南宋梁楷的《雪图》,今藏日本,画缅邈无垠的雪境,乾坤混蒙,一片茫茫,笔致柔和,风格细腻,和梁楷的其他一些作品风格不同,将雪温柔神秘的特点表露出来,中有二人骑马,在荒天雪地中,这是一次惬意的旅行。行者没有那种匆匆赶路的神情,而是在静静地享受着这一片宁静,这一片神秘。

对于中国画家来说,雪是一个至为丰富的体验世界,一个能彰显人的生命感受和情绪意志的对象。文徵明说:“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然多写雪景,盖欲假此以寄其岁寒明洁之意耳。”清恽南田说:“雪霁后写得天寒木落,石齿出轮,以赠赏音,聊志我辈浩落坚洁耳。”这都点出了雪画情感寄托的特征。白雪连绵,荡尽污垢,在雪意阑珊中,使画家不落凡俗,从而自保坚贞、自存高迥。画雪反映了中国画家的超越情怀。明王穉登赞赵大年《江干雪霁图》有“皎然高映”之趣,有“人在冰壶玉鉴中”之感,即是就超越情怀而言的。雪为白,白为无,白雪提供了一片空无的世界。在这一世界中,画家同于宇宙浑莽之中。

王维《雪溪图》就有天浑地莽、玄冥充塞气象。霰雪纷其无垠,云霏霏兮承宇,云雪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宇宙。

在中国画家眼中,雪更是妙的,就是说雪中有妙意。他们常常将自己的哲思寄寓于雪中。我们注意到,对雪有偏爱的画家多是僧人画家,如巨然等,或是倾向于佛教尤其是禅宗情趣的画家,如王维、关仝等。在禅宗中,雪意味着一种大智慧。有僧问:

“什么是摩诃般若?”青耸禅师道:“雪落茫茫。”摩诃是大,般若是智慧。大智慧就是雪落茫茫。百丈怀海说:“雪山喻大涅槃。”大涅槃,即根本的超越。禅宗反对比喻象征,道不可比,但并非是绝对的。雪就是禅宗中一个很重要的喻象。在佛教中,有这样的说法,说是释迦牟尼在过去世曾到雪山修行,所以被称为“雪山童子”。这样的比喻当然与清净法身有关。传禅宗中的牛头法融开堂讲《法华经》,讲得素雪满阶,群花自落。茫茫的雪意是智慧的渊海,它沉稳、内敛、深邃、平和、空无。我想在上举三幅画中,似乎都体现了对这大智慧的追求,那空明、清净的智慧世界,原是画家心灵之法身。

在中国艺术中,雪具有感发人心的功能。因而,它往往具有和酒同等的作用,催发意兴,激荡生命。黄公望《山阴访戴图》,颇有意境。画的是东晋时的一个故事。东晋名士王徽之,就是那位爱竹成癖以至说出“何可一日无此君”的诗人。他在山阴时,一天夜晚,一觉醒来,知是下雪,急命打开门窗酌酒,四望皎然。他在雪地里踱着步,咏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想到了朋友雕塑家戴安道。此时戴在剡溪,离此有相当远的路,他却命家人驾小舟去访问,小舟几乎在雪溪中走了一夜,快到了戴的住所,他又命船家返回。人问其故,他说:“我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一定要见戴安道?”这是何等潇洒倜傥的人生格调。他解除的是目的,高扬的是“兴”——生命的悸动,夜、酒、诗、友情,再加上雪,这就是他的兴发感动,他有不可遏止的生命冲动。

或许人的生命本来蛰伏的东西太多,我们原以为自己平庸、乏味,原以为自己道不如人,其实,人人的生命都有灵光,雪的映照,使灵光跃现出来,原来,这里也可以灵光绰绰。

“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这是中国诗学中一个由来已久的有趣话题。灞桥,在西安东,近年灞桥的遗址出土,那个令千年前无数人断肠的地方,浮出了历史的水面。那个曾是唐代西安人送别的地方,人称销魂桥。“乱云低薄暮,流风回舞雪”,孤独的游子在万般无奈中踏上路程,放眼望,苍天茫茫,乾坤中空无一物,只有一条瘦驴在彷徨。正所谓“人烟一径少,山雪独行深”。此情此景,怎李成《寒林骑驴图》能不勾起生存之叹,怎能不产生命运的恐慌?诗意的大门被这寂寞所撞开。

画家常以此为画题。北宋李成的《寒林骑驴图》,就是表现这种境界的作品。此作曾被张大千收藏,上有“大风堂供养天下第一李成画”的题签,今藏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此画大立轴,绢本,淡设色,乃李成生平杰作。占画面很大分量的是古松,从左边侧出,**画面,有撑天拄地的气势,树干劲挺,气象萧瑟,残雪历历其上。天寒地冻,大河滞断冰流,暮色苍茫,大雪飘飞,苍天浑莽一片,大地失去姿容。溪岸上白雪皑皑,一人骑着瘦驴,目光惊悚,前后有二童子,真是路出寒云外,人发暮雪中。寒气凛凛,如在雾中。明吴伟的《灞桥风雪图》,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画的也是灞桥风雪中的送别场面。在寒冷的风雪中,瘦驴、窄窄的小桥、远行者伤感的神情以及这寂寞的天地令人印象深刻。

在中国艺术的语汇中,雪总是和人的精神境界联系在一起的。雪后寻梅,是中国文人很喜欢表达的境界,画中也是如此。

明代江夏派名笔吴伟(小仙)的《踏雪寻梅图》,今藏安徽省博物馆,绢本,是一高近两米的大幅立轴,乃小仙中年后作品。由此作可见出画家放逸纵肆的特点,与要表现的精神气象颇相合。明代浙派大家戴进也画过《踏雪寻梅图》,戴的画细而文,和戴进相比,小仙的笔速快了许多,风格也更豪放。这幅画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但也不是全无法度。此画画一人雪后拖着拐杖,踏着大雪,过小桥,小桥下雪水潺潺,乱石参差,寻梅归来,后有一童子抱琴随之。桥头有一户人家,傍山而居,山坡上却有老树数株,枝干虬曲。高耸的山峰以乱笔扫出,山头野树上积满了雪,山下丘壑纵横,林木古刹在一片雪海中隐现,很有精神。在静绝尘氛的境界中,在白雪皑皑的天地中,人寻梅抱琴而行,小仙虽无言,但精神气度跃然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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