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第24篇】穆公其人 有很多个晚照，他的身影应该被拉的很长

当时的风，是苍山寒水之上，流淌的寒凉。x0a天幕下，一队兵将在冢前放声痛哭，无论是悲痛还是不安，x0a对于秦穆公来说，终于是圆满了一场执念。...



当时的风，

是苍山寒水之上，

流淌的寒凉。

1.

先来说一个小故事。

秦穆公丢了匹马，竟被岐山脚下300个农民杀了吃肉。穆公手下的人抓到了这三百人，就要按照律法来办。但是穆公非不仅放了他们，还赐了酒，说是因为担心他们光吃马肉不喝酒，伤身。

后来，事情就朝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结局发展了。

穆公攻打晋国，遭围困，这三百人拼死相救，以报马肉之恩，于是那次战役，穆公便擒了晋侯班师回朝。

故事其实有些蹊跷。

首先，三百个人一匹马怎么够吃？除非饿惨了才对。其次，若是秦穆公如此之厚德，那黄鸟那首诗经又作如何解释？他怎么会单单殉葬了那170多人呢？

话又是说回来，春秋人的义气，沛然如流水，充溢在整个时代的风里水里空气里，它们满目呼啸，简直就是一种流动的，可渗透的时代的品质。

在那个时代，饿死不是嗟来之食，滴水之恩以命来报，生命是随时可以交出去的东西，是与承诺等值贵重的东西。

如果说，人对于生命的价值认可，自古并没有什么太大变更的话，那应然的得出来的结论就是 —— 现世里，承诺已经轻渺的无可附着，可以如烟般随时消散并且拒不承认。

人愈向着时光，便愈加滑诈的成长，很多东西 —— 价值，信仰，坚持，风骨—— 都统统地试着放掉不管，试着弃之如敝履。

世界不再，或者从来不是等号，不是真心待人，他们便会铭记在心。

疑心我们，早就长成了一个与最初的全然不同的走样的自己。

2.

秦穆公在位38年，作为一个国君来说，完全是一个尽职尽力，合格，甚至优秀的在位者。

秦国地处周天子封地的西北部，大概是现在的陕西一带。

秦穆公一贯的对外政策就是“东进”，入主中原，首当其中的目标就是东面的晋国。而秦穆公的一生也与晋国藕断丝连的一生，纠葛太多，恩怨太多。

起初的时候，是秦穆公主动的，向晋献公求娶了公主。而随后的献公年纪太大，后宫里并不太平，一场骊姬之乱，逃亡出了两位公子，一个是夷吾，一个是重耳。

这两个都得到过穆公的支持，但夷吾太过懦弱，甚至抛弃了穆公的女儿，自己回了国。

而重耳，经过19年的长途跋涉，历练的旅程显得更加艰难更加冗长，最后，不仅接手了被抛弃的公主，还顺手接下了附赠的5位美女。

于是，已年入花甲的重耳，还是被穆公推向晋国国君的位置。

看，穆公在晋国身上花的心血，可不是一点点的多，扶持了三代国君，用尽了本国的美女资源，陪上了数十年的时间。

但是到最后，却将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晋文公，亲自扶上了国君的位置，并且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春秋霸主，直到自己懊恼的死去。

弄得自己，到底算不算“春秋五霸”，至今还没有个定论。

真是何其哀凉！

3.

这叫秦穆公如何能甘心？

于是晋文公死后，斩断秦晋之好，六年内挥师东进，多达三次。

一败涂地。

如果足够冷静下去，听一听百里奚的忠谏之言，或许还不至于败得这么难看。

【左传 僖公三十三年】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殽，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

文嬴请三帅，公许之。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崤山之战全军覆没。

领兵出征的大将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丙乙被俘，原本晋献公是要杀了这三人的，可他受不住嫡母，也就是秦穆公女儿的苦苦哀劝，终究是放虎归了山。

第二次彭衙之战，亦是大败。

但秦穆公胜会用人，正所谓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三人被放回来的时候，穆公亲自缟素一身，北风呼啸里，出城相迎。

这是何等的大礼啊，不以为罚反用之赏！、

三人仍然做他们的大将军，誓死效忠。秦穆公对于人才的笼络程度，基本上奠定了中国式上司的最高境界，就连流传于世的千里马伯乐亦是脱不了他的干系。

春秋是一个神奇的时代，无论后世历朝历代按照怎样的频率速度方式众声喧哗或者奔涌咆哮，最基础最原始的东西却都在这里了，都在春秋200年里了。

经过了两年的图强，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丙乙，将秦军活生生就练就成一支虎狼之师。

于是第三次，秦穆公亲自出马，御驾亲征。

【左传 文公三年】

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殽尸而还。

据说当时度过黄河后，将船只都烧了，可见他的愤怒与不甘有多么强烈。后来打了胜仗，就到当年的崤山，将上次阵亡将士的尸体一一填埋好。

当时的风，是苍山寒水之上，流淌的寒凉。

天幕下，一队兵将在冢前放声痛哭，无论是悲痛还是不安，对于秦穆公来说，终于是圆满了一场执念。

4.

于是便冷静下来。

在最后几年的政治生命中，这位即将离去的老君王，终于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西面。兼并西戎二十国，在函谷关以西实现了霸主的梦想。只有这个霸主，后世是没有疑问的，叫做“称霸西戎”

无论是外交政策上，还是内政管理上，秦穆公都展现出一个优秀管理者的睿智和眼界。

但是为何，他努力一世，却终是霸业未得，最后还得了一个“谬”字的谥号？

我想，他最大的“谬”，大概就在于，他的时代有太多辉煌对手。有的甚至是他一手造就的。

他们就像是，在历史的稳定的滔滔的江河中，偶然砸下来的意外，但偏偏，就是这几个砸到了他的头上。

5.

【左传 文公六年】

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金咸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

那几年，大概是春秋中，诸侯国葬礼办的最多的时月，周天子，晋襄公，秦穆公...... 各国君主接二连三的死去。

春秋的土地上，四处奔走着的都是要去参加葬礼的人。

那画面，在我的意识中，便应当是一个安静的，阳光寒凉的下午，接近暮色，却又余温仍在。

到处都是缟素的白灰色，都是绵长惆怅的哀乐。

叫人哀伤的，不忍离去。

就像那首《黄鸟》里唱的：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这也是我顶喜欢的一首诗经，读起来哀婉悲凉，却又不服不忿不低头。

因为跟着奄息、仲行、针虎三人一起殉葬的，大约还有170名殉葬者。

【左传 文公六年】

“秦穆之不为盟主也，宜哉。死而弃民。先王违世，犹诒之法，而况夺之善人乎！”左丘明对这件事情特别气愤，还因此说他做不成盟主，活该的很。于是草草的写了句“秦穆公死了”，便算作结束。

然后加了一大段批评他的痛语，最终得出结论，秦国是再也不能东征了

连他的死因，都闭口不谈。

只有从各路传说中，我们猜测而知，秦穆公在一场与女儿于广寒宫相见的梦之后，突生寒症，病死了。

但是，如同我们心知肚明的是，秦穆公除了死后做的那件荒唐事之外，朴素而认真的回看，他顶多算是晚节不保，而已。

太阳偏西，有很多个日子里，秦穆公的身影应该被拉的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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