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第5篇:邲之战 --- 如果一把手太窝囊,怎么破?

 

比如,吴国与楚国的一场血战,是因为两名女子为争一棵桑树养蚕。再比如,晋国与齐国的一场战争,晋国几乎灭了齐,原因却滑稽的很,只因为三年前郤克出使齐国,走路的样子太难看,被齐顷公的母亲笑了一下。...





出自《左传.宣公十二年》

1 时光的深坑 太过于宏大
一根手指,再一根。

沿着船缘一列铺排下去,一副诡异的图景。

这些手指却是没了主人的,孤零零的停留在船沿上,然后又更多攀附上来的手。

船上的人手起刀落,于是跌落的人,跌落的手掌,血红的液体,荡漾在黑色的夜幕里,然后沉没了下去。

这一切几乎是无声着的,铁绣斑驳着的。

如果是一个电影镜头,那就请把画面拉大,数十艘同样的战船急色匆匆,自南向北飞驰而去。

那黝黑的水面上留下了无数没了手掌,断了手指的尸体。

漂浮着,瞪着一双困惑而恐惧的眼睛。

梦魇一般的画面。

是晋国士兵。

船上的,河里的,都是晋国士兵。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

但知道,为什么会被自己的同袍断掌弃之。

“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晋军主帅荀林子下的命令,先渡河者有赏,随便你用什么方法!

为了逃命,也为了悬赏。

这样一个简短的猛烈的画面,在湍急的历史中,常常一笔就带过,哪怕再用力,也只是一带而过的瞬间。

小人物,密密实实的堆砌着生命与所有,而自己渺小如蝼蚁。活着的时候,看不见宏宇,死了的时候分不清眉目,叫不出名姓。

时光的深坑,太过于宏大。
2 压不住疲累的,是一个晦涩的安宁时刻
让我们回到这场梦魇的最初。

邲,一个没有意义的字眼,大概是一个因为地名而存在的汉字。

邲,是中国古代郑国的地盘,背靠着黄河,南面临楚,隔着黄河是晋。

这一年的初夏。

黄河之水尚没有泛滥,郑国河岸边的树初初地长出了密实的新绿,看上去挤挤挨挨,傍晚来临的时候,散落的人家发出豆色的光,像迸出来的最后的光,压不住疲累的,是一个晦涩的安宁时刻,间或还有着袅袅的炊烟升起。

彼时,晋楚争霸。

楚国雄踞于南方,地广物博,子嗣绵延。

晋国位于黄河以北,兵强马壮,政治严明。

两国隔着黄河,遥相四目,哦,不,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郑。

城濮之战晋国大胜,取得中原霸主地位后,政治外交的策略有所偏颇,它与原先的盟国秦国渐有罅隙,并几度兵戎相见;另一方面,在国家内部,君臣不合,勾心斗角,腐败严重。

晋,景公年幼。

(说景公有一次生病,梦见他的病变成了两个小孩,医生来了,一个小孩说,不怕不怕,我们一个在肓之上,一个在膏之下,医生也不能怎么我们。

知识点来了,“病入膏肓”成语便是出自于此。)

楚国此时,却低头向晋求和,同时内部积极发展军力,外交上与秦国亲近,并吞并了中原许多的小诸侯国,郑,陈,蔡,宋等一一降服。

楚庄王即位,英明有为。

作为三明治夹心而存在的郑,一派商业繁荣,但他的富饶却总被打断,从来就没有辽阔可言,更多的时候,郑是作为两国交战的战场存在,它只能在战争与战争的喘息中,谋着一丝丝临时的安宁。

所以时而归楚,时而亲晋。

像一段三角恋。
 3  前奏奇长无比高潮快速短暂的一场战役
公元前596年,楚庄王挥师北上,伐郑,郑国向晋求救。

晋国口头应了,实际却坐山观虎斗,谋划着等两国耗尽体力,再去做个好人,替这个墙头草的郑,出出头。

哪知晓,晋军慢悠悠的赶到黄河边时,楚郑两国已然和解。

这倒是叫人措手不及,也尴尬气恼。

打是不打?

战与不战?

上军主将郤克主张退,此番楚不可力敌

中军副帅先克则认为进,晋之霸业岂可“师不用命”?并且擅自渡过了黄河。

战与不战的意见分歧,已经没有意义,优柔寡断,缺乏独断力的主帅荀林父于是渡了黄河。

晋军黄河南岸驻扎。

郑国使者又来,说是从楚不得已,劝说晋军急攻灭楚。

先克同之,下军副帅栾书,下军大夫荀首却称郑是狼子野心,明为亲晋,实则坐山观虎斗。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楚国使者入帐请和。大概是楚庄王 “武有七德”,也大概是某种谋略,反正楚庄王说,要商量会盟之事,楚军则准备从郑撤退了。

但历总是出人意料的在小细节上形成分水岭。

先是晋国先克。

将楚国求和使者大骂一顿。

然后是楚国的伍参,职位也不高,但与先克一般好战,激将楚庄王,说楚王你一走,就是怂包,就是软蛋。

楚庄王最好面子。

于是,楚军在郑留了下来。两支主帅都不愿开战的两支军队,竟然就这样对峙了起来。

(也有人认为楚庄王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早已做好的开战的准备,但无论如何,楚军是动手了)

此时的晋军内,仍准备着会盟事宜,正在派魏犨、赵穿先后赴楚营约盟,但谁知这两人去看楚营没谈会盟之事,反而进行了一番挑战。

荀林父此刻正在军帐中等着两国会盟的消息,谁知道却等来了楚军大军进犯。

惊慌失措之余,便命令迅速渡河,撤回北岸。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楚军乘胜追击,见晋军渡河,倒也没有苦苦相逼,楚庄王率军进至衡雍,祭祀河神,作先君之庙,宣告楚胜晋败,凯旋回师。

这是一场前奏奇长无比,高潮却快速而短暂,打都没有开始打,晋军便溃不成军,虽然因为楚庄王的回师,伤亡不算太大。

但这一仗,将晋从已经坚持了十几年霸主的位置上赶了下来。

楚重新站到了中原霸主的高位上。
4 他封闭了所有的可能性
说说荀林父这个人吧。

晋国治军,已经分三军,中军,上军,下军,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三军。(可见,汉语是具有顽固的生命力。)

晋国中军统帅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荀林父就是晋景公的三军统帅,也称中军统帅。终身制,除非战死或被罢黜。

荀林父最先起家的时候是给晋文公驾驶战车的戎卒。

然后步步高升,又从晋成公一直做到了晋公,一路坐上了三军统帅的位置。

仕途顺畅,但却不是个宏才大略的伟大人物。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在这场邲之战起初开始的时候,荀林父对战局的整个看法是完全正确的,但属下三番五次无视自己的军令,背道而驰,荀林父却毫无惩处措施,反而唯唯诺诺,只知自保。

比如,中军副帅先克擅自渡河,将战线拉至南岸,荀林父的态度是“师遂济”!

明知渡河是错误的,明知道驻守黄河北岸更有利于占据,胜可援,败可济,但他却担心独自承担责任,还是下令渡河,将错就错,把整个战局置之脑后。

到了北岸了,楚军打过来了,毫无备战准备的他竟然下令“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

你们赶快给我撤回北岸,谁先撤回,赏谁银两。

优柔寡断啊。

这时候你让撤了,那当初为何还要渡河呢?

整个指挥乱七八糟,毫无主见与章法,军纪松散,威信全无。

才略不足,又胆小怕事,不敢得罪人。

这样的统帅,恐怕真的难以令人信服!

一场征战,还没有正式开始,就被他封闭了所有的可能性,略过了所有的挣扎努力深思熟虑,直接跳到了一个结果。

所以,这场邲之战除了铺垫部分,其他情节都被忽略了。
5 匆匆的孤独的走着,然后看不到尽头的样子
战争,在整个春秋史上是常态的存在。

仔细算算(掐指也行),这两百多年没有任何一年是完全的毫无嫌隙的太平岁月,所有国家都在碰撞,都在相遇和争夺。

他们活在随时的硝烟四起里。

这是老子所不想看到的,也是孔子最不喜欢的。

然而,这时候的战争,与今时今日,却有那么几分不同,它们不是赶尽杀绝的,常常是你降了便可,是你顺从了就行的。

甚至很多时候,是为了一个脸面或者一次义气一份情谊就打了起来。

比如,吴国与楚国的一场血战,是因为两名女子为争一棵桑树养蚕。

再比如,晋国与齐国的一场战争,晋国几乎灭了齐,原因却滑稽的很,只因为三年前郤克出使齐国,走路的样子太难看,被齐顷公的母亲笑了一下。当时,‍郤克就赌咒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三年后,果然是说到做到了!

春秋的大夫们当真记仇的很!

随意的很。

不知道是不是左传特别强调人的任性与原始,但我眼中的春秋就是这个样子,随性,张狂,义薄云天却又深谋远虑。

他们常常去做一件明知不可能,却不会停滞的事情,在历史行经的路上,总是匆匆的,孤独的走着,然后看不到尽头的样子。

但是,他们辉煌的,单纯到令人心痛的光,却依然照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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