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说丨被遗落的“天使”与受争议的“避风港”

惊异于那些似乎比常人残缺的生命的韧性与美丽，再去想弃婴岛的设立，它究竟是对弃婴行为的纵容，还是遗落的天使们的避风港？...

婴儿安全岛，又名“弃婴岛”，是中国第一座被遗弃儿童保护设施，由石家庄市社会福利院设立于2011年6月。弃婴岛为弃婴提供室内庇护场所，一般设置有保温箱、排气扇、被褥，保持适宜的温度、湿度和充足的氧气，保障婴儿的基本存活环境。然而，弃婴岛的存在还是有很大的争议，在法律和人道上如何达到一个平衡点成为社会关注的问题。清华大学学生唐仲英爱心社寒假实践支队于2017年1月14日自北京出发前往河北省石家庄市，进行有关弃婴岛的调研活动。

队长前期联系石家庄市民政部门、福利院等，发现各部门都提“弃婴岛”色变，万般推辞百般拒绝。

怀着忐忑、迷茫的心情，甚至做好了这次实践很可能大打折扣、远离主题的准备，寒假实践分队踏上了来石家庄的征程。

一度，实践支队以为所有的前期工作都是徒劳，重重的设障阻碍着实践支队去靠近真实的“弃婴岛”。一度，队员们小心翼翼，用其他的话题遮掩着我们试图调查“弃婴岛”的目的。一度，仿佛所有的轨迹都通向了设想外的可能，我们离“弃婴岛”越来越远。

但是第二天就要进福利院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支队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硬着头皮往前走下去，万一，万一，就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明天进福利院，我们分成三队行动，一队负责观察、拍摄福利院内部情况，二队去和特教科的孩子们一起上课，三队和我一起访谈W老师。咱们之前给W老师的访谈稿里没有提及弃婴岛，我们要不明显地旁敲侧击地问弃婴岛的问题，尽量达到我们的目的。”通过实践支队的努力，我们联系到了福利院的W老师。

W老师首先带领我们参观了特教科（负责7~14岁学龄期孤残儿童的教育）的各个教室。在画室、情景模拟室、音乐教室、个训室、陶艺室，我们见到了孩子们的各方面的优秀的作品，并了解了他们上课的日常活动。

我们不会去怀疑这是否是特教科专门为了我们而摆出来的作品，因为每一个作品都诠释着每一个孩子的独特的内心世界，无论这个作品水平高低，它们都像是宝贝一样被郑重地放在展示的桌子上或者板报上。上面三个作品，是笔者在众多作品中发现的特别喜欢的也特别有趣的。

它们看起来可能比较普通，也可能在专业人士的眼里十分幼稚。但我在这里首先要讲一个故事。

老家的村子里有一个比我晚六天出生的男孩子，是一位脑瘫患者。

他走路歪歪扭扭，智力水平无法支持他进小学读书。

我小时候和他有过一些接触，当我开始上小学的年纪，从他家门口走过时，他总是坐在马扎上晒着太阳，傻傻地看向周围的一切。向他打招呼，他也不明白，只能发出不让人明白的几个音节。

这是我最早接触的脑瘫儿童。

而在石家庄市福利院的特教科，这里的孩子80%都是重度残疾，脑瘫、自闭症、唐氏综合征、重度癫痫患儿，比比皆是。

我们所惊异赞叹的，正是他们的作品，他们的内心，他们的世界，他们想要突破身上的枷锁，所做出的所有挣扎。

每一个孩子，都是来到世间的天使，石家庄市福利院的孩子们是幸运的，他们的条件已经比中国很多地方的患儿的条件好得多了。这里的生活老师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这里的特教科的老师上午九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但是为了生活中遇到不开心的孩子在福利院能够有人可以说悄悄话，愿意延迟下班时间到七点，留下单独的时间与他们聊聊天谈谈心。

然而，福利院做得再好，

你，愿意在福利院中长大而不是在父母的照顾下长大么？

你，愿意让你的孩子在福利院中成长而不是在你的温柔呵护与教育下成长么？

每一个孩子都是来到这个世间的天使，你我的最初，皆是如此，你我有幸，在父母亲人的呵护下长大，而那些遗落的天使呢？

惊异于那些似乎比常人残缺的生命的韧性与美丽，再去想弃婴岛的设立，它究竟是对弃婴行为的纵容，还是遗落的天使们的避风港？在与W老师坐下来访谈之后，我们了解到了石家庄市福利院以及特教科的现状、志愿者在福利院中的角色以及孩子们的发展情况。

终于，队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么，W老师，您对于弃婴岛有什么看法么？石家庄市福利院作为国内首家建立弃婴岛的机构，为什么要建立弃婴岛呢？”

W老师想了一下，对我们说：“我从05年开始来到石家庄市福利院工作，亲眼见证和参与了弃婴岛的建立与发展的全过程。为什么要建立弃婴岛，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福利院内原本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姑娘，这个姑娘在很小的时候，被遗弃在当时福利院的附近，当时这附近还是荒无人烟的菜地田野，当天晚上并没有被人发现。第二天发现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被严重冻伤了。”

“原本这个女孩身体上一点问题也没有，可能只是由于私生女的原因被遗弃，这个条件就已经比院里的很多孩子好得多了，本应该完整健康的身体，由于冻伤被迫截肢，一条腿的小腿截肢，另一条腿的前脚掌截肢，非常非常残酷。”

W老师讲到这里，示意了我一下不要记了，然后继续讲了下去。

“再讲一个故事，我们福利院之前会定期组织人员到福利院附近的平房旁的小沟进行卫生清扫工作。有一次清扫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了一个木箱子，里面就有一个孩子的骸骨，不知是被什么动物吃掉了。”

“除此以外，我们还见过的，包括蚂蚁爬的蚊子叮的被老鼠咬了鼻子脚的被苍蝇腐蚀的都有。你们没有见过，一个襁褓，打开，孩子是肠外漏，孩子的肠子就已经被蚂蚁爬了。遗弃孩子的家长往往会选择在一些僻静的场所扔掉孩子，什么危险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我看来，既然要扔掉孩子了，那就应该对孩子最后负一次责任，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不要再满大街地扔。”

“一例两例你可能会说这是个例，但是当现实一次次发生这种悲剧以后，我们福利院就意识到，建立婴儿安全岛完全是有必要的了。我们建立了婴儿安全岛，这样的话至少被遗弃的孩子们没有猫狗苍蝇蚊子的打扰，没有寒冷冻伤的威胁。外人抨击我们，是因为他们没有抱起过一个生命遭受践踏的襁褓里的孩子。”

“刚建立婴儿安全岛的时候会有人质疑婴儿安全岛的建立是否会助长遗弃孩子的行为。但是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很爱我的孩子，即使他生病，我也愿意为他付出，现在你建立了婴儿安全岛，我就会去扔掉我爱的孩子么？所以婴儿安全岛的建立只是为会被遗弃的孩子提供一个更为安全的场所。被遗弃孩子数量上的增多，是因为遗弃现象的集中所导致的。原本他可能被遗弃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现在集中到一个地方了而已。”随后W老师陆陆续续地和我们谈了许多关于弃婴岛运行流程以及遇到过的问题，不再详述。

来实践之前，我应支队要求查阅了大量关于弃婴岛的文献并作了综述工作。在很多关于弃婴岛文献里，我见到的确实是冷静的、客观的、理性的对于弃婴岛的分析。如弃婴岛增大了福利院的工作量，弃婴岛可能打了法律的擦边球，遗弃孩子是违法行为，弃婴岛改善了遗弃孩子的环境，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弃婴行为的纵容，诸如此类冰冷的陈述。

然而，在与W老师的访谈中，我看到了弃婴岛的筹划人员的最为尊重生命的初衷。

如果说人的生命是平等的，那么成年人为什么会有权力遗弃他应承担责任的、初生的、仅仅是身体上有残疾的、或者重病无法治疗的、对你的遗弃毫无抵抗能力的生命？

如果这就是罪的话，那么，在这种罪之上更可怕的，是不是明明存在这种遗弃，却仍要坚持所谓的法理，拒绝给孩子提供一个有可能生存下去的更好的环境，用冷漠拒绝着弃婴岛，让那些无辜的本就遭受病魔折磨的天使，在田野里，在河边，在沟渠里，在烈日下，在寒风里，在蛇虫蚁兽的威胁下，期冀着渺茫的被人发现的幸运。

我的亲姐姐也有一个孩子，我见证了她对于那个孩子的全部的爱，也在这以后慢慢地体会到了身为父母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父性母性。这种天性，能够让一个年轻的摩登女郎甘愿变成一个全心全意照顾孩子的温柔母亲，能够让一个贪玩的年轻人化身有责任的慈祥的父亲。

有这种爱的人，甘愿怀胎十月生育孩子，体味了生养孩子的百种痛苦，怎会舍得遗弃自己的天使，自己的宝贝。

如果真有这种不幸发生，婴儿安全岛就是这些不幸的孩子、遗落的天使的最温柔最无奈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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