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男高音范竞马丨歌唱家与他的文史哲基友丨追忆八十年代丨谈老朋友丨甘阳丨周国平丨陈嘉映丨欧阳江河丨古典音乐让人冷静,回到自己内心

 

十年后,这些人一下能够回到城里,能聚在一起,你能想象吗?所以八十年代是怎么来的,怎么会有八十年代?这些人是在之前十年内——这十年看起来是不存在,突然打开,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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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竞马国风雅歌卡内基音乐厅演出实况之一
对话范竞马


《新周刊》:上世纪80年代初,参加【赵越胜的】文化沙龙是怀抱怎样的想法?

范竞马:那个时候我基本上是旁观者,我是不善于言辞的。那个时候就像一个文化沙漠,但是沙的底下有很多的虫挖的洞,很活跃。我们感觉自己就是那些沙子底下蠕动的东西,很活跃。就是那种从早上到下午的争论,激动、亢奋,尼采的一段话、马尔萨斯的一段什么,拿出来,大家你驳斥我,我驳斥你,很精彩。我崇拜他们,崇拜得五体投地,甘阳啊,周国平啊。欧阳江河,我读他的诗都激动,我朗诵他的诗,完全是自发的,他的诗打动我,有力度,有穿透力。我是他们所有人的粉丝。

《新周刊》:要走进这些人的历史里面?

范竞马:对!那肯定是,只要哪里有聚会我就去。我觉得最好玩的就是那时候的郊游,去水库玩。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由的人,他们叫我去,我愿意去就去。

《新周刊》:他们这群人是因为走进这个圈子才敞开心扉吗?离开沙龙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会再封闭起来吗?

范竞马:你要这样想——我们之前那十年,在乡下、工厂,没有上学,没有大学在上课,这些人都在自己如饥似渴地读书,十年完全是一种自由的状态——虽然是什么都不让读,但其实在私下,大家都在用功。那时候我为了听那种西洋唱法的声音,自己花很多功夫找物理老师装的一个单管的收音机,矿石收音机,只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收得着信号,听边境地区的广播,一听到就觉得是天国里的声音。那时候传过来一本书,书都是被很多人翻得烂掉。十年后,这些人一下能够回到城里,能聚在一起,你能想象吗?所以八十年代是怎么来的,怎么会有八十年代?这些人是在之前十年内——这十年看起来是不存在,突然打开,一下子…… 

《新周刊》:“八十年代”对你个人而言充当一个什么阶段?文化沙龙又带给你什么?

范竞马:纯属一个过渡期,一个醒悟的时期,一个从青少年的烦躁到成熟的过程。那些知识分子,他们给我的诗歌、文章,他们的言谈,给我成熟。我观察他们的弱点,他们的可笑之处,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帮助。他们给我打开了一个大门,在我封闭的个人世界里——我从大凉山来的井底之蛙,跳进他们那个井里以后,发现他们的井那么宽敞,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他们是有局限的,他们当初谁也没出过国,但是当时他们的思想比我要宽阔、丰富得多,因为他们的书读得比我多。 

范竞马国风雅歌卡内基音乐厅演出实况之二
陈嘉映丨他的歌声带着思索
阿坚在【赵】世民那里认识竞马,介绍给他当时走动最勤的一圈朋友。这圈朋友到京郊一个水库去玩。那时候三十郎当岁的人,都和大孩子差不多,一个个意气风发。夏夜在水库游上一两个钟头上岸,兴致更加高昂,也不管竞马是个客人,不管他推辞,硬要他唱。本来在水边,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歌声一起,湖山一下子静下来。朋友中并非每个都是美声鉴赏家,我自己更是外行里靠外的,但两三曲后,竞马那内涵丰富的歌声让每一个人都入迷了,越胜更是舞之蹈之。当下断称竞马是世不二出的天才。按说,野外没有乐队伴奏,美声的效果是很有限的。我当然得承认,在声学专家设计的音乐厅里,由高水平的乐队伴奏,面对锦衣玉饰的淑女雅士,专业歌唱家才能极尽其一声一顿之妙。但我常会觉得,在七八友人间,应兴而起的歌声,有一种特别的感染力。知音者去领略声乐本身的精微曼妙,我们闲坐一边的人,把歌声混在夜空的深远,混在友谊的酣畅,混在波影风色里一道听了。

竞马成了大家的好朋友。我回美国去吭哧功课,只能从朋友们的来信中遥聆哪些始终响着歌声的欢乐聚会。与竞马走近,是几年后在纽约。纽约人来人往,闹闹哄哄,但没有二三从相近情趣中长出来的老朋友。竞马初到美国,朋友也不多,于是我们自然走动得多些。那时我和s女士同住,她待人厚道,却不是主动热情的那一类,唯对竞马格外,愿意烧几个菜,把竞马请来,看他狼吞虎咽吃干净。愿意绕个大弯子,接了竞马一同到长岛的海滨。绵延无尽头的沙滩上,入夜几无游人,我们分散了各自走,各自想天南海北的事情,一会儿聚到一处,竞马讲他的童年和少年,讲我们共同的朋友,讲他们好玩的事情。他的模仿才能是超一流的,把老朋友在酒桌上的情态谈吐一个个学出来,生活的场景就变得没有一个不可笑可喜。也有忧伤的话题,眼下的不得志,未来的渺茫。

那一段听过几次竞马唱歌,场合都不对,他唱得也敷衍。只有一次比较正式。住在新泽西的一些豪族轮流在宅第举办小型的音乐会,这一次邀请竞马,竞马邀请了我和s女士。三五十听众,规模不大,听得很真切,听到了不少细节,感觉到一点竞马对几支名曲的深厚理解。演唱结束后都走到庭院里,贵妇名绅领着干干净净的少男少女逐一上前,热情洋溢,赞不绝口。得闲之后,竞马问我的感觉,我哪敢说什么,胡乱应说前两首歌好像声带没有完全打开。竞马竟感叹起来,说他其实投错了行,因为生的不是表演型的性格。演艺人士一站到台上,就会涌上表演的冲动。他不是,虽然他对自己的才分有十足的自信,从不感到紧张,但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的听众,会感到迷惑,他似乎是来思索的,不是来表演的。多半要到两三曲后,自己完全被音乐带走了,眼前的听众消失了,声音才会完全自如。

我不知道这对竞马的演出有没有负面影响,但我的确觉得竞马不是一个典型的演艺界人,他的歌声,即使在最高亢的音节上,也是带着思索,我甚至想说,也带着沉思。后来有几回听到另一些男高音,在最高音部,有的声音比竞马更强壮坚挺,但没有再听到竞马那样浸透着所思所感的声音。
周国平丨特立独行的歌唱家丨范竞马印象


1987夏天,一大群朋友到平谷县境内的黄松峪水库郊游。夜晚,大家在草地上或坐或躺,窃窃私语之声朦胧成一片。突然,水库那边响起一个男高音的歌声,是意大利语的《我的太阳》。霎时间众声俱寂,唯有这高亢的歌声在夜空下自由伸展。我惊呆了,世上真有这么好的嗓子,这么美的声音,而拥有这笔稀有财富的这个人就站在离我不远处的岸上,他的脚下是一只半浸在水中的小木船。人们的心情想必和我一样,歌声停后仍一片寂静,仿佛那被歌声送往远方的魂久久不能归来。

那天越胜也在场,他原是一流的音乐鉴赏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音乐奇才。从此以后,他的艺术气息本来就很浓的沙龙又锦上添花,增加了一对常客,便是范竞马和他的漂亮女友小曾。 竞马不但歌唱得好,而且人也可爱,他有非凡的表演才能和语言才能,模仿各种表情动作惟妙惟肖,叙述事情栩栩如生,讲笑话自己不动声色,却已使满座笑倒。有一天晚上,放一盘录音,是他为欧阳江河的长诗《悬棺》做的配乐朗诵,又一次把我们投入到寂静无言的震撼之中。后来我读了原诗,感受的效果大不如听他的朗诵,可见他是融入了自己的独特体验的。

因为父亲被打成右派,发配到凉州,竞马自小在四川山沟里长大,后来考进四川音乐学院。那一年他来北京,是为了跟沈湘学声乐,在宣武区租了一间民屋寄身。我去那里看过,破烂得不能算是屋子,墙壁渗水,四处漏风。冬天,他穷得生不起煤炉,如同住在冰窖里。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他仍捧回了英国卡迪夫声乐大赛的水晶杯。回来后,沈湘和夫人请他吃饺子,吃完了,他提出一个请求:“我能不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我那儿太冷了。”沈湘夫人至今提起这件事还要掉泪。

竞马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只一年,就去国离乡,到欧美闯荡他的歌剧之路了。他出国前,我和他多半是在朋友聚集的时候碰面,尚没有深入交谈的机会,但已经感觉到了他的特别。诗人阿坚送给他一首诗,其中两句是:“你在土著寨子里长大的身体像长工,可你的歌声却像伯爵。”的确,竞马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和强壮的体格,同时又有美妙的歌喉。其实不止于此,他整个儿就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他十分敏感,但又具有一种内在的坚毅。他极能吃苦,但又热爱享受,可以在底层拼搏,也可以风度翩翩地现身在上流社会的宴席上。他不是一个爱交际的人,常常独来独往,但又善于迅速与陌生人交流,很快就像熟人一样。

1995年夏天,我在巴黎小住,竞马刚好也到法国演出,我们都住越胜家里,阔别后有了一段近距离接触。从交谈中知道,这些年来,在全世界歌剧演员都苦苦挣扎的形势下,他有过辉煌,也历尽了坎坷,但热爱艺术的初衷不改,歌剧之路一条道走到了底。他仍是坚毅的,我看见他用塑料薄膜裹住半裸的身体,站在炎日下,他称之为桑拿。他也仍是聪明而轻松的,来法国累计不到半年,我看见他已能用流利的法语与法国姑娘套近乎。我发现他还是调皮而细心的,我正好在巴黎过生日,他偷走了我的恋人的照片,然后装在一个精美的相框里,在生日晚会上一本正经地送给我,这份特别礼物让我既意外又感动。那次聚面的高潮是,我们和越胜一家出巴黎西行,到达卢瓦河畔的历史名城圣弗罗朗,竞马在那里举办独唱音乐会。他的歌声赢得了以保守著称的旺代人的喝彩,令当地报纸惊叹的是,这个中国人所唱曲目竟然包括意大利语、德语、法语,俄语,而且每种语言都运用自如。

竞马经常回国,举办个人音乐会或者参加一些会演。他显然对国内演艺界的氛围很不适应,不知如何协调自己的艺术追求和当今的市场需要。他也依然受不了热闹,有一回,一位朋友出资为他举办大型宴会,许多人上台献歌,而作为主角的他却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出去透气了。散会时,他对我说:“我最厌恶卡拉OK,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心想,他到底是一个非常独立也非常真实的人。

2009年9月6日,四川会理召开首届国际石榴节,范竞马先生回到故乡会理演唱了本届石榴节主题歌曲《石榴之乡等你来》。
聆听大师  抚触心灵


先来一段歌剧《茶花女》——这是范竞马与众不同的开场白。他坚持不用麦克风演唱,为的就是让听者能够感受到“原生态的人声”。他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斥着造假、复制和“山寨”的时代,唯有音乐,依然值得每个人相信。

数十年浸淫声乐,他希望这个“代表了100多年人类发生的文明”能够惠及更多人,让他们听到“真正的声音”。他坚信,没有听不懂的音乐,只是每个人对于音乐的感受不同——即便是在听圣桑的《动物交响曲》时,也经常能勾起他对于知青岁月的回忆。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喜欢听马勒和柴科夫斯基。他们的音乐中充满了失落、无奈和悲怆,范竞马觉得这种“崩溃疗法”对自己这个“悲观主义者”很受用:“有时心情不好会想到死,可听了那么美妙的音乐,就真的舍不得死了。”

快报:您觉得数码产品的大行其道对于古典音乐有怎样的影响?

范竞马:数码产品的出现对于古典音乐来说是毁灭性的,比如数码录音的出现和网络上各种音乐的下载泛滥对唱片业产生巨大冲击。年轻乐迷不用关心音乐家的生存问题,他们只要在网上下载128K的mp3格式的音乐来欣赏就很满足了。我本身是一个喜欢数码产品的人,但它“骗”不了我,所以我尽量把好的数码产品和技术用到古典音乐中。

快报:委内瑞拉有非常出色的年轻指挥家杜拉梅尔(23岁时即在古斯塔夫·马勒指挥大赛脱颖而出,随后签约洛杉矶爱乐乐团,带领西蒙·波利瓦尔青年管弦乐团在全美巡演获得巨大成功)和青年交响乐团,您认为这对于国内的交响乐团和人才建设有怎样的借鉴意义?

范竞马:杜拉梅尔是一个普及古典音乐的典型,经他指挥的交响乐团演奏出的交响乐会给人一种不同的感受,耳目一新。我觉得我们国家现在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杜拉梅尔和委内瑞拉的青年交响乐团应该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交响乐如果不跟上时代,就很难被年轻人接受。

快报:普及古典音乐有很大的难度。

范竞马:不能只指望老百姓。国家还要引领富起来的财团,给他们机会。比如说如果他们复兴交响乐团,就可免去部分税。有些人赚的多,但还要交那么多税。比尔·盖茨为什么把几十亿几百亿资金给各种公益事业?因为他可免去几十亿几百亿的税。政府的制度逼迫他们必须为公益事业、为文化、为艺术服务。

快报:有钱人会有自己的选择,这个不好强加给他们吧?

范竞马:虽然有钱人有权利享受,但他们对世界一些贫穷人们的无知是有责任的。因为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么一个小而拥挤的地球上,要维持这种平衡,必须要相互照顾,不能说你住在豪宅里,就排挤那边的筒子楼。

快报:您认为普通人应该如何欣赏交响乐?怎样选择音响?

范竞马:好音响的标准每个人都不相同,应该是你的经济收入允许范围内一个最大的限度,不能你买了音响就没饭吃了。先买一个尽量好的音响,以后有了条件再升级。音响应该是生活中的一件必需品,马勒的一段交响曲可能要7分钟,我就拿出这7分钟啥也不干,把音乐设好,关掉灯,闭上眼睛,听完这7分钟,然后再干其他事情——试试看,慢慢你就会热爱古典音乐。

快报: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忙于工作,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去听音乐。

范竞马:应该把音乐当成生活的必需品。有时间吃饭,就有时间听音乐;有时间呼吸,就有时间听音乐。大家千万不要戴着耳机听音乐,要在经济允许的最大范围内,买个好的音响听音乐。

快报:您在年轻时就显露出极高的音乐天分,您认为今天的年轻人应该怎样选择自己的未来?

范竞马:作为有志向的年轻人要学会选择,要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东西。现在很多人已经迷失了,被商人和媒介带的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而古典音乐恰恰可以让你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回到你的内心,而不是被拖着乱走。(天津《城市快报》冷珊珊)

黄英 范竞马 梁宁 《蝴蝶夫人》晴朗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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