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蔷散文 迷恋婴宁

昨夜婴宁入谁梦，谁人梦里无婴宁？...

每位作家笔下，都被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己的真爱，譬如说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蒲松龄笔下的婴宁，钱钟书先生笔下的唐晓芙……

我可以确定，蒲松龄先生深爱着婴宁，因此刻画得她纯洁如露，美丽如花。无论走到哪里，笑声不止，憨态可掬，蒲松龄把心爱的婴宁比做山中的一种叫做“笑矣乎”的小草。

从婴宁出场，除了笑声便是鲜花，王子服入眼的婴宁第一个画面便是“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仅仅十三字，婴宁之美之丽之洁之净之素之雅跃然纸上，由不得让人怦然心动了——

等到次日王生和婴宁第三次会面，此时婴宁已“爬”上了树，在树上“狂笑欲堕”——

终究婴宁还是摔下树来，王生上前将之扶起，“阴挲其手”，乃是“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

待其母问她在园子里和王生讲了什么悄悄话时，婴宁则毫无遮拦径直说道，“大哥欲我共寝”，于是“生大窘，急目瞪之”——

婴宁被王生娶进家门，依旧不改嬉笑之态，在婆婆面前“犹浓笑不顾”，以至于最后“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爱笑的婴宁“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香”……

狐母所生、鬼母养育，鲜花环绕，笑声不断——是什么样的造化孕育了婴宁如此美丽？我确信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成长环境将决定一个人的最终性格和处世态度，婴宁亦然。

无论鬼母狐母，给予婴宁的全都是深挚的爱；我们再来看看她的成长环境：

那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村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

这里是一个没有受到世俗气息污染的的人间仙境，一切都是那么纯净，充满生机。

正是在这样的爱和自然，养育了一个美丽善良、纯洁烂漫，爱花爱笑的婴宁；她没有太多的心机，毫无矫揉造作；至此天下男儿，莫不艳羡故事中的王生，能够一亲婴宁的笑声和芳泽，是何等的福气……



刚刚说到，王子服入眼的婴宁第一个画面便是“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

如果要说借鉴，蒲松龄此处断然是借鉴了李清照《点绛唇》里的经典画面：

春日，清晨，花园内。绿杨掩映着秋千架，架上绳索还在悠悠地晃动。少女刚刚荡完秋千，涔涔香汗渗透着薄薄的罗衣。花与人相衬，显得格外得娇美。蓦然间，进来一位客人，出于羞怯，少女抽身便走，匆忙间连金钗也滑落下来。

客人是谁?莫非是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少女难掩自己的好奇心，她为了回眸偷觑那位客人的风姿，装作要嗅青梅，边嗅边回头看，昵人无邪。

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分明就是一个刚刚亮相的婴宁……



婴宁是充满野性的，没有任何妇德和礼教的束缚，任由天性自然地生长……

婴宁毫不顾忌婆婆的威严，在婆婆面前亦不收敛自己的笑声，甚至因为“笑不止”未能完成与王生的婚礼大典；

美丽爱笑，祸起萧墙，婴宁遭到恶少觊觎，婴宁施法、因此被怀疑是妖，在婆婆的教诲下，已为人母的婴宁笑声渐消……

失去了笑声的婴宁让人心生酸楚，脑海里，不能忘的，依旧是山野里、花树上大笑不止，以至于堕下树来的婴宁，这样的婴宁，与屈原笔下的山鬼，异曲同工……

屈原的山鬼，一样的貌美爱笑：“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但话说回来，山鬼终归是骑红色豹子怀抱果子狸的山鬼，鬼气过重，令人只想远观不愿亲近……



话从远古扯回来，说起婴宁，又想起看看文学巨擘钱钟书笔下的唐晓芙。

要论文笔的尖刻，非钱先生莫属，举例说明，可以用《围城》中对孙柔嘉相貌的描写：

孙小姐长圆脸，旧象牙色的罐颊上微有雀斑，两眼分得太开，使她常带着惊异的表情；打扮甚为素净，怕生得一句话都不敢讲，脸上滚滚不断的红晕。

寥寥几笔，没有一个字说好看难看，喜欢厌烦，作者的喜恶不言自明。

然而，方鸿渐或许也是钱先生最钟爱的唐小姐一场，描画另当别论了：

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谗，仿佛是好水果。

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

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

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话话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品读一下，所谓钱先生所说的：“真正的女孩子”；无论是唐晓芙、婴宁、山鬼还是李清照笔下那位闻嗅着青梅窥视客人的少女，她们应该都属于真正的女孩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丽、纯洁、自然，她们与自然融为一体，自然是她们最美的背景；

聪明智慧又不失顽皮讥诮，她们集阴柔与阳刚于一身……

敢爱敢恨、真实率性、质朴善良，不矫揉不造作；她们心里全部没有什么封建礼法的束缚，没有世俗的污染……

昨夜婴宁入谁梦，谁人梦里无婴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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