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铁柱：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1995年的夏天，在从北京到青岛的列车上，几个高中同学和我在讨论一个问题。那是一列在当时看来不算慢在现在看来...



1995年的夏天，在从北京到青岛的列车上，几个高中同学和我在讨论一个问题。那是一列在当时看来不算慢在现在看来慢得要死的火车，加上没有空调，也就热得要死。那一年我们大二，不知道什么叫做卧铺。硬座，注定无法好好休息。很多人在打牌，我们就做清高状探讨一些所谓的哲学问题。虽然当时我们没有一个人的专业是哲学。

我们讨论的问题是什么是“代表”。既然是讨论，一般总是有两派：一方觉得既然是代表，就应该有着其所代表的人群的普遍特征，也就是说如果找一个大学生的代表，就应该不是北大的学霸或是清华的天才，而是一个相对普通的大学生，要找一个浙江男人的代表，就不能找马云，而是得找一个普通话讲得不那么好的喜欢喝黄酒的普通男人；另一方则认为，所谓代表就应该是其所代表人群中最优秀的那一个或是那几个，要找一个大学生的代表，就是要那几个全国最优秀的。

当时其实只有两个人在真的讨论，我和C。读投资的C特别喜欢哲学，和读经济学的我一样。有趣的是，我居然已经记不清楚我是哪一方的了。只记得旁边位置上的几个人对我们时不时大声的音调颇为不满，我们还是很知趣地降低了音调。

当然，彼时的我会觉得那些打瞌睡的同龄人俗不可耐，没有思考、理想和血性。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们的不同。问题是，他们也是大学生，我也是，他们无法代表我，我也无法代表他们。于是，讨论有了第三个可能：也许很多情况下，一个人或是几个人根本无法代表一群人。

那时候的我对伯克利非常向往，因为那是60年代红色运动的摇篮。然而我必须承认，向往只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冲动，我对伯克利的了解并不多。少年人所理解的自由开放，无非是为了自己所谓的理想想闹就闹，这一点，在对伯克利模糊的印象中找到了共鸣。

八年以后，我终于踏上了伯克利山，在Durant Hall门口走进了东亚系。系里的赵元任纪念室里挂着过去一个世纪大牛们的照片，这时的我已经开始会思考，醉心于科研的教授和热衷于运动的学生，到底哪一方更加代表伯克利的精神。

用杨牧的话讲——杨牧的这篇文章在伯克利的中文系被用作教材——“结合学术研究和社会介入于一体”正是伯克利精神的体现。然而我却越来越怀疑游行示威和闹事究竟是不是一种很好的“社会介入”手段。记得我快毕业的时候，因为州政府削减经费的关系，伯克利的学生颇闹腾了一阵，占据了一栋教学楼，还火烧了校长的官邸。《纽约客》上做了长篇的报道。我好奇的是，一个拥有几万学生的大学，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一次闹腾，是不是能代表所有的或者至少大部分的学生，至少我没有也不想参与。

前几天有学生问我，伯克利的学生又闹事了，我怎么看。MiloYiannopoulos原定于2号晚上在伯克利演讲，因为他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伯克利的学生发起了抗议，占领了Sproul Hall（我递交博士论文的地方）和MLK中心（我曾经每天路过的地方），有人投掷了小型炸弹，警察开了枪。

虽然在那里读了六年书，虽然在六年中见了不少的游行——有的甚至是裸体游行，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还是太陌生了。最近这段时间，不少在美国大学教书的朋友都投入到了反特朗普的运动之中。然而我还是想问，面对一个特朗普的支持者，暴力抗议难道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很显然，当我做如是问之时，已经被有些人自动划为了保守派。如果保守派意味着愿意用容忍和平和去面对分歧，我觉得自己非常乐意成为保守派。若是我还在伯克利，我愿意听完Milo的演讲，如果有不同的观点，就站起来提问或是探讨，而不是先召集几千人拒敌于校门之外。不愿意听和自己观点不同人演讲，这是懦弱的表现，绝不是一种勇敢。

大家都知道胡适的名言“容忍比自由更重要”，这并不是胡适的独创，西方不少哲学家在谈到自由时，也都指出容忍是自由的前提。不能容忍不同的观点而高谈自由或是多元，其本质都是一种一元，潜意识中都充满了对霸权的渴望，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正确的。不过这样的道理，胡适也是过了中年才领悟到。在年轻时，他也一样地想打倒权威。

然而我并不想探讨多元、民主或是特朗普，这样的热点话题，早就有各路专家写了各种文章。我只是想，作为一个离开伯克利近8年的校友，是不是还可以说自己有伯克利精神？在伯克利闹事的年轻人们，是不是和我还有共同点？20年后，他们是不是也会变得包容？

这些问题，照例没有答案。但是我真诚地希望，当别人知道我毕业于伯克利时，不要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一个狂热的激进主义者。他们不能代表我，我也不能代表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我们能代表的，只是自己。

写到这里，想起前几天的一点八卦。想要参加特首选举的某女士，为了表示亲民去坐香港地铁，结果在刷了卡之后不知道要推一下前面的闸才能进去，于是在闸口前等着；无独有偶，据说前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回到韩国，在地铁站也不知道怎么在自动售票机上买票。不知道他们在执政为大家谋福利的时候，代表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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