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梅花开未

 

而梅树也真是一种神奇的树...







广场北侧有株红梅,前几天枝上还是密密麻麻的幼蕾,稍后一天,又去看,已满是花苞了。今天上午,阳光清明,出外才觉天风阵阵。到母亲那儿去,又特意绕梅树旁看看,向南的枝上,已有疏疏的新开的花了。幼蕾给人期待,花苞红艳入骨,像低头一笑的温柔,因含蓄而软媚,但艳而不妖,不含任何诱惑性。花朵则是一个小小的惊讶,但又非常明朗、肯定。红梅的花朵开全了,也就变得朴素了。



吴伟业应清廷之召,无奈出山,风雪途中,写诗寄意:“辜负故园梅树好,南枝开放北枝寒”。此句意在言外,是象征,也是写实。此时的梅树,开的就是向南的枝条。即使是一树花,也有不同命运。吴伟业,号梅村,诗称“梅村体”,果然和梅有缘。他比钱谦益更有品节上的愧疚感。宋朝灭亡,先失去半壁江山,衣冠犹存,南宋又延续了一百五十多年。南宋灭亡,虽是夷族入侵,但还是有一个缓冲的集体心理定势。明朝则是忽喇喇大厦倾,很快就倒了,南明没支撑起来,文人的幻灭感和哀痛感更强烈深沉,江山易主,同体大悲。



这种悲,包含着绝望,整个人生存在的绝望,广漠的九曲回肠的绝望。连颓废都不是,颓废还可以是精美的,是情感多于情绪的,是情感的有余而非不足。颓废只能是感受性的。当颓废超越于生活态度时,其实是可以变成一种细腻的美学的,一种艺术的创造。大悲痛,大绝望,便削发为僧。明亡后那些出家人,陈寅恪指出有政治意义在。他们不是放下这个世界才出家的,而是走投无路才出家的。像诗人陈子龙,抛不下九十老母,遁为僧。后欲结兵举事,事泄被获,便乘间投水而死。



梅花在南宋被赋予人格和情操上的新意,如绘画里的折枝梅,折枝是江山的隐喻。在北宋则是审美上的歌咏,一种个人化的自我投射,比如那个梅妻鹤子的隐士林和靖。北宋惆怅,只有敏感而多情的人才会惆怅,比如晏小山,秦少游。惆怅是女性化的。惆怅是对人生的意犹未尽,其中有爱和不舍。而古典式的惆怅不是颓废。现代的颓废则情绪多于情感,是精神的局促不安。这样自我世界便狭小了,容不下相反的事物。在一个大的格局中,相反的事物,并非矛盾和冲突,而是相互补充,在心灵的空间,同体而相反的两翼更能扶摇直上九千里。



南宋则显得冷瑟,有身世之感,比如姜白石,其咏梅词,《暗香》、《疏影》,我读起来,美则美矣,但总感觉有一种隔,用张爱玲的比喻来说,就是像月光下一只蝴蝶停在白手套上。好的作品应该有肌肤之亲般的实在和确凿。范成大晚年定居苏州石湖,种菊植梅。范虽有宰辅之才,但其生命的幅度和北宋欧阳修诸人相比,毕竟小了许多,故而风流不逮。就连辛弃疾这等豪健的雄杰,慷慨悲歌中也处处只见积郁难舒,当然不可能有苏东坡的旷达。苏东坡的旷达是对整个人生的超脱,所以是大的。



当生活的意义和目的,是索取而不是给予的时候,现在,我们能给我们生活中的事物赋予什么新意呢。山河大地,我们置身其中,既不能使其增色,又不能静观风景。我们缺乏对事物的理解力。说到底理解力也是一种生命力,它的深刻缘于生命的蓬勃和宽宏。理解力甚至是一种热爱,但真正的热爱不是一种占有,而是真诚的奉献和给予。



而梅树也真是一种神奇的树。梅花开时,便只有花朵。梅花落了,才长出绿叶来。梅花的叶子很厚密、很粗涩。仿佛叶子是怕遮掩了花朵之美,故意谦慈地退避,让花朵独领风骚的。

本微信号关注我  温暖你


    关注 红尘物语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