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有关地理老师的故事》陈子愚029

 

我一直坚信,文化人娶了俗妇,一定肯定是父母之命,像旧时代似的。鲁迅娶了朱安,最后不还是找了新的、进步的许青年。...







前言

这些年过去了,中学里发生的许多深刻的事情也都从记忆片段里丢失,原先的古怪少年也学会接受他人意见掩饰起自己的古怪。但关于地理老师那为数不多的二三事却坚定地存在在脑海里,成为我关于评定一位男性是否具有良好品德的硬性标准。这样说或许太过分了,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尺,这尺的形成的的确确与历经过的人事相关。

人生疾苦,不可单行。



做一个写文字讲故事的人,是我的理想。今天我想讲一个我曾经“关心”过的地理老师的故事。

人说“关心”是每个姑娘都曾做过的傻事。“关心”某一个教过自己的男教师,我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有过,但我知道,肯定不多,肯定也不少。

我“关心”的这件事发生在我念高中二年级时,那一年我以非常优异的数学成绩代替了他人数学课代表的位置,但我心里非常不好受,因为我的意向是成为一名地理课代表,而那个被我取而代之的姑娘也赞成我在意向单上这样写。可惜,往往世事难料。

也许你会觉得这实在矫情,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这个人。熟识我的人都会说:“子愚,你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我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但我承认我是一个敏锐却懦弱的人,我能非常迅速地嗅到战争的味道,也非常自觉地隐化自己,不构成对他人的威胁,不成为他人利益的阻碍者。

一方面是我足够懦弱,毫无与人竞争的头脑;另一方面是我的确不认为那被人们趋之若鹜的于我是多么美好。正是因为具备这样的性质,我往往是一个被他人忽略的人,心安理得地度过这么些年,空落无为,庸常不堪。就像当年那场对我影响深刻的“关心”也只是在心里默默播下种子,继而发芽生花。

但其实这“关心”与我无关。

地理老师是一个40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每次开讲的方式都非常特殊。先是双手撑着讲台,以低得不能再低的男低音陈述上节课所讲的内容,像我这样坐在前排敛声屏气的学生都不太听得清,之后他才会扬起一点声音讲授新课。整节课全无废话。

他的粉笔字不特别好看。他的黑发里裹藏着白发。他讲课的内容大部分都已被遗忘。

当年地理课上我听课一定是认真的,虽然小高考取得的是A level,但我的地理成绩一定不是最好。那种“关心”效应在我身上是不成立的。有关感情的事情总是使我更加糟糕,而不是更加优秀。

由于我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所有的课上我除了听课就是观察,观察形形色色的男女教师。我看过太多太多的中年教师,讲课过程中粉笔灰落一头、一身,原本不够洁净的衣物更加不堪入目,就带着这一身的尘土游荡于各种空间,毫不在意。

我或许太狭隘了,但试想一下,一个看惯了灰土满身中年教师们的少女,突然在某一天发现一个着装十分得体、整节课写下很多字,衣物却丝毫不沾惹尘埃,如同异国绅士的男教,那足以成为一种震撼,久而久之便会笃信这是一种难得。

因此我观察的结论是:地理老师一定拥有一个非常贤良的妻子。一个形象好气质佳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高贵典雅的女人,这就像一个精致的艺术品总是出于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之手一样。



一周两节的地理课我都在一种欣赏中年绅士迷幻心境中度过,幻想着地理老师和他优雅高尚的妻子。可突然有一天不知道从哪个同学口中得知了一个令我震惊的事实:

“地理老师的老婆就是澡堂那个卖票的女人!”她说。

“什么?!怎么可能!”我仿佛梦幻的高楼被摧毁了一般。

“真的,好多人都知道。”

“就是那个短头发,小眼睛,脸上还很多雀斑的女人?”

“嗯,就是她。”

在我看来,这么美好的男人,竟然娶了一个卖洗澡票的丑女人,简直是对我审美的一种践踏。我一直坚信,文化人娶了俗妇,一定肯定是父母之命,像旧时代似的。鲁迅娶了朱安,最后不还是找了新的、进步的许青年。

那件事后,每次去浴室洗澡,从那女人手中接过澡票时我都会用余光打量她一番,跟市井妇人没什么两样,“太不配了!”我每次恨恨。地理课上的幻想也好像被污秽染了,想不到什么美好。

“其实地理老师和那女人是高中同学,我们地理老师读了大学,那女人没考上!”

“那竟然还结婚了?”

“是啊,地理老师一毕业就娶了她!”

“啊……”我一声长叹,为一个干净妥当又颇有学识的男教师对一个不够漂亮又不够“体面”的女人衷情如彼而叹:他是怎样的好!

不久之后,地理课的讲台上换成一个黑发及腰,面如新瓷的女教师,我如往常一样边听课边“审视”,我凝望这女教师的脸,内心里却万千个不能解的困惑:我们的地理老师呢?他为什么不来给我们上课?不,这不是他的风格。难道他变成领导了?我还会再见到他吗?



匆匆忙忙的洗澡时间成了我打探消息的唯一契机,令我失望的是,那个永恒的存在——澡堂里卖票的女人竟也倏忽消失了一般,再不曾遇见。我于是笃定:想必他们有了更好的去处,举家迁徙了。

就当新的女教师在男同学的瞩目中日渐笑靥如花,我的“地理老师”也在我的脑海中消磨殆尽时,他又一次出现在讲台上!和往常一样从容,跟往常一样写很多字但衣袖不沾半点尘埃。

“你们知道吗,地理老师的老婆得了癌症!刚做了手术!”消息灵通的女生在某个夜色里带来这样惊天动地的讯息,“她得的是乳腺癌,切了一个乳房!”

“啊……”

命运怎么这样残忍!这短头发、小眼睛,脸上还有许多雀斑的卖澡票的女人,如今又少了一只乳房!处于第二性征不断成熟的我无论如何不敢想象其间的悲哀,我慨叹这女人的不幸不假,然而我真正为我的地理老师感到不值:上帝怎么赐予了他一个这样的女人啊!“条件”的不对等倒也罢了,如今还不得不对抗病魔的纠缠,苦难!绝对的苦难!

为数不多的地理课上,我像往常一样看着不动声色的地理老师,想:他很累吧?他很痛苦吧?他的不幸会使他哭吧?他失去的上帝会补给他吗?他还那样爱她吗?

……

小高考后,我的步履更加匆匆起来,不再有过多的思愁来考虑身外之事,地理老师也成了“过去式”,那澡堂里卖票的女人似乎再也没有见过,却很多次看到地理老师坐在小木桌前一个接一个地派发浅绿或明黄的澡票。他可能没有看到,我有对他微笑。

我对他微笑,因为我知道,他依然爱她,他会一直爱她。

而她,也值得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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