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语呻吟“随笔：母亲的故事 之二

奶奶看见我们，她特别开心！满面笑容，精神特别饱满，好像是早晨睡足了、刚起来的样子。奶奶背着一个背包，手里推着幼儿车，咂咂安静地坐在车里。她的装奶瓶的小包，是她出生时斯坦福大学儿童医院给我们的那个花绿色的小包，就挂在她的脖子上。...



前集链接：”碎语呻吟“随笔：母亲的故事之一

咂咂是大女儿安吉拉的乳名。是她妈妈给她取的名字。她妈妈说，说不叫她咂咂，就不能表现她爱女儿的心情。

我早上就给安吉拉说，奶奶生病了，可能不会有太长的时间了。有空和奶奶说说话，奶奶想你。她回答说，嗯。

安吉拉一岁的时候，是奶奶把她从北京带到美国来和我们团聚的。别人都说奶奶勇敢。她不识字，却敢带着一岁的孙女闯美国！

在她们祖孙二人来之前，我特别兴奋，晚上难以入睡。一个是母亲，我深爱着的母亲。一个是女儿，我结婚后盼望十来年才有的小宝贝。生下来不久就送往北京。一年不见，我太想她了！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子了！

妻子却比我冷静得多。对我说，看你急成那样！

我和妻子早早到了机场。飞机到了。我们在出口处等着。妻子眼尖，她说看见奶奶推着咂咂出来了，她是从屏幕上看见的！

不一会，奶奶果然推着咂咂从一个角落拐了出来。咂咂坐在幼儿推车里。长大了好多，光头，我看见她，心里有一种温馨又奇怪的感觉。心想，这就是我的女儿？

奶奶看见我们，她特别开心！满面笑容，精神特别饱满，好像是早晨睡足了、刚起来的样子。奶奶背着一个背包，手里推着幼儿车，咂咂安静地坐在车里。她的装奶瓶的小包，是她出生时斯坦福大学儿童医院给我们的那个花绿色的小包，就挂在她的脖子上。咂咂见了我们，好像没有特别的反应。不奇怪，爸爸妈妈对她来说就是陌生人。

那一年，奶奶73岁。

奶奶说，她在一路上得到很多人的照顾。她说飞机从北京起飞，在上海停留了一段时间。她说上海好漂亮，好好看啊！比北京还好看。她没有看见过那么好看的地方！在上海的时候，专门有人把她们安排去看夜景。我不知道帮她们的人是航空公司安排的服务人员呢，还是同行的旅客。

她说在飞机上，乘务员把她们安排在一个前面有很宽空地的座位上。孩子好像是没有买座位，她就睡在奶奶的脚前面。一路上乘务员都很照顾她们祖孙二人。咂咂特别乖，一路上都没有折腾，没有哭闹。吃得好，睡得也香。

我们把她们接回山景城的家。第一晚上，妻子就开始引诱孩子和她玩，咂咂很快就表现出对她妈妈的兴趣来。奶奶高兴地说，要不了几天，咂咂就会从野生的变成家养的了。

此后，奶奶和我们一起在美国住了一年，才回到中国去的。

在美国住了快一年的时候，奶奶不得不回中国去。

这一年中，每天我们上班后，都是奶奶推着小车，咂咂坐在车上，或者咂咂自己推着空车，祖孙二人到公园去玩。那儿有她们的朋友。

我说过，奶奶走到哪儿都有朋友。山景城有不少从国内来探亲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帮着儿子女儿带小孩。没有多久，她就和一些人很熟了，其中有两个老人家就成了母亲最要好的朋友。

一个是湖南来的老太太，满口湖南口音，后来我们才知道，她的儿子其实是我们认识的朋友。我母亲只会说遵义方言。我不知道她们如何能听得懂对方说的话，因为连我都听不懂那个老人家的湖南话。有一次我问母亲，我说你听得懂那个湖南阿姨说的话吗？她说听得懂一些。

母亲的另外一个朋友是武汉人。她的儿子叫邱发洋，儿媳是上海人。几年后他们海归到中国科学院工作，在广州。这位武汉阿姨带着一个孙女，叫嘉怡。嘉怡性格温和，和咂咂是极为要好的朋友。每天两个奶奶和两个孙女就在一起玩。

快回国的前几天，奶奶对咂咂说，奶奶要回国了！那个时候咂咂不到两岁，会说的话不多。咂咂沉默许久，突然说，“人家嘉怡的奶奶都不回国！” 她的意思是不要奶奶走。

此后几天，奶奶想起咂咂说的话，就流泪。说为哪样她不早点回国，早点回国的话，咂咂不会说那种话，她就不会那么难受。现在咂咂说出这种话来，她受不了！

过了几天，我们一家三口送奶奶去旧金山机场。咂咂可能是因为奶奶要走，她非常难过，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她睡着了。

奶奶要上飞机了。奶奶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往登机口走。她突然张开大嘴，放声大哭，仰面朝天，泪流满面！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人如何看她，她只管嚎啕大哭，边走边大哭，也不用手揩擦眼泪，只是让眼泪长流，哭声震天，直到在通道里消失！

等奶奶走了，咂咂也醒过来了。她问妈妈，奶奶呢？妈妈说，奶奶已经上飞机了！

咂咂大喊，“妈妈，妈妈，快叫飞机不要开！叫飞机不要走！”

在美国的时候，有一天奶奶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她看见一个白人老太太，年龄老大，坐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带着一对拐杖，往前走。

老太太坐着轮椅向一辆轿车驶过去。到了轿车处，老太太取下轮椅上的拐杖，拄着站起来，打开了汽车门，把轮椅折叠好，放进汽车。她钻进驾驶室，就把汽车开走了！

奶奶感叹说，“嘿，美国这个地方神得很！”

奶奶和我们住在一起，一家人也会开开玩笑。

一天，奶奶看着咂咂越长越大，就感叹，对林婕说：

“林婕，你看你好行嘛，生出来那么大个娃娃！”

林婕不知道那天怎么来的灵感，指着我，随口应道：

“奶奶的本事更大，生出来的这个人更大！”

奶奶听后，差点笑岔了气，笑骂道：

“林婕，给老子，你这样子说话像话不！”



【赵恒】笔名“秋水灌河“， 华西医科大学药学系八二级校友，现居加州湾区，任教于斯坦福大学。

    关注 永远的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