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理性实质

言谈范海辛：文人理性本质上是一种精致的民粹主义

文人理性从本质上而言，就是一种精致的民粹主义。...

在一般的民众眼中，凡是喜欢舞文弄墨的，都是文人，也称文化人。但实际上，文人内部的区别差异不比文人与非文人小。大学内部的分系分科，有理工社科人文之分。理工类已与社科人文差别很大，社科类与人文类的差别更大。法律、财经、哲学、政治、社会学基本上靠的是逻辑思维，语言、文学、艺术靠的是形象思维。前者倚重的是左脑，与理工类相似，后者倚重右脑。前者男生多，后者女生多，前者需要冷静缜密的理性，后者需要热烈浪漫的感性。所以同为文人，实际的差别颇类似匠人与秀才的差别。

本文所谓的文人理性，指的是文学艺术类文人的理性。为何我要把这种文人理性单独列出加以评判呢？这与我在网络上的遭遇有关。这个论坛里，聚集着一批爱好文学的民粹文人，而民粹本身，又与文学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般而言，民粹的主张与情怀，很少在科学家、工程师、律师、会计师与商人中传播，但在文学家与艺术家中却有广大市场与众多信徒。

中国古代做官，不需要数理化，只要能熟读四书五经，且又能吟诗作画的，那就是学问大了。所以文人政治，也是中国与各前现代文明的特征。文人政治的典型，以希特勒与老M为最。希特勒年轻时喜欢画画，不管其画艺如何，反正他不是一个长于左脑思维的匠人，而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右脑文人。老M，也是文科强而数理差，据说其中学数学考试成绩有零分的。这两位现代历史上的文人政治家，将文人的非理性激情，发挥到了极致。

韦伯先生在观察德国境内不同宗教信仰地区的文化差异上，发现了这么一个有趣的现象：新教家庭的学生，读大学所选的专业往往是实用技艺，如会计、律师、医生等，而天主教家庭则选文学艺术的居多。由此他发现，新教地区资本主义工商业发展较快而天主教地区则困难重重。从这一现象发掘下去，韦伯总结出现代与前现代在理性上的差异。

文人情怀，往往耽于理想，疏于现实；热衷应然，罔顾实然。具体而言，有如下三大特性：一）浪漫化；二泛价值化；三，民粹化。

一）浪漫化

文人都比较浪漫，富于激情，也往往能以其激情的魅力感染他人，其中的出类拔萃之辈，就成为韦伯所言的克里斯玛领袖。如列宁、希特勒、老M以及卡斯特罗、波尔布特等等。那么文人理性的浪漫化所自何来？我以为有如下三个原因：1，意图伦理；2，价值理性压倒工具理性；3，实质理性压倒形式理性。

1，意图伦理

文人理性认为，我有出以公心的良善意图，有悲天悯人的高尚情怀，那我就能获得民众的支持，就能无往而不胜。

获得民众支持很容易，但是要一天等于20年，要人定胜天，亩产万斤粮，却不那么容易，这里有一个客观规律的问题。

一件事情，一个事业，不仅要价值可欲，还要方法可行。目标高尚完美，不等于就一定现实可行。

2，价值理性压倒工具理性

价值与工具理性具有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我们一般人在应用二者时总是力图使之相辅相成，如果片面强调一面否定另一面，则必然理性全失，将事情搞砸。而文人理性者只重价值理性的高尚与完美，并不顾及实现这种价值的手段和方法，不屑于从细小的局部开始稳打稳扎推进，只希望通过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革命，毕其功于一役。

与价值理性相比，工具理性有一个计算的特征。价值理性多是定性分析（好坏、是非、善恶、正邪），而工具理性除了定性分析外，还要定量分析，这是计算的来源。这是因为工具理性的基本原则——两利相衡取其重，两害相衡取其轻。判别大小轻重，必须进行计算，毛估估是不行的。而文人理性，短缺的恰恰是这种锱铢必较的定量分析。

3，实质理性压倒形式理性

在工具理性内部，还蕴含着另一对矛盾，这就是实质理性与形式理性的对立。前现代的文人理性，在办事方法上往往爱从实质上来把握事物，不懂得实质需要通过形式、程序的保证才能实现的道理。法律的实质是正义，但要保证这个正义的实现，须要按照严格的法律程序。现代法律，程序正义高于实质正义，就是这个道理。然而文人理性往往认为，实质正义高于程序正义。他们认为，严格按程序执法会活人让尿憋死，因此总是好以实质理性压倒实质理性。故而文人执政，办事往往无一定之规，同样的事，总是因人、因地、因时而异。

由于上述三方面的原因，文人理性所以具有强烈的浪漫性，而这种浪漫性又会导致严重的破坏性与残酷性。我们总以为文人的浪漫无伤大雅，殊不知一旦这种浪漫与权力相结合，就会产生巨大的破坏力。

二、泛价值化

文人理性特别容易把一切事物都打上价值的烙印，由此使他们难以做到客观冷静。导致这一特性的原因在于混淆了价值判断与事实判断。做价值判断的基础在于事实描述、事实判断。在描述判断事实的过程中，客观中立最重要。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容易泛价值化、泛道德化。这样一泛化，我们这个复杂的社会立马就变得简单起来，变成了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

当一切事实判断都变成价值判断的时候，所有的工具都有了价值属性。数理化是西方的、资产阶级的，养猪种地开拖拉机则是无产阶级的；或者吃大蒜是革命的，喝咖啡则是小资情调的。

泛价值化、泛道德化的结果就是极端化与激进化。

三，民粹化

文人理性如果是躲在象牙之塔里的阳春白雪，那倒无关宏旨，只是风花雪夜的惆怅与呻吟。但是古今中外的文人理性总是与下里巴人会搞到一起，失意文人也总是会找到自己的大众粉丝的。所以文人理性不可避免地会有浓重的民粹主义情结。所谓民粹，就是以民为萃，或说以民众尤其是底层民众为最高价值。英语又称大众主义、平民主义（Populism）。要准确描述文人理性，笔者只能不惜笔墨介绍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的理论鼻祖是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领袖让.雅克.卢梭，正式冠以名称的则是19世纪俄罗斯的一批文人发起的运动。

我在网上找到了一篇文章（据说是俞可平写的），该文一上来对民粹主义做了这样的描述：

“民粹主义的基本理论包括：极端强调平民群众的价值和理想，把平民化和大众化作为所有政治运动和政治制度合法性的最终来源；依靠平民大众对社会进行激进改革，并把普通群众当作政治改革的唯一决定性力量；通过强调诸如平民的统一、全民公决、人民的创制权等民粹主义价值，对平民大众从整体上实施有效的控制和操纵。”

窃以为，这是构成民粹主义的基本要义。凡思想中含有这一要义的，就可以说是民粹主义或具有民粹主义的倾向。

该文对民粹主义的内涵，做了如下罗列：

1）它是一种与个人本位倾向对抗的整体主义，要求以整体（人民、社会、国家、民族、政党等等）的名义压抑个人（包括法人）的基本权利与个人自由。

2）它是一种与世界主义（国际主义）倾向对抗的国家主义，以外来因素解释国内危机，以对付外来威胁为理由抑制国民自由、把本民族或国家的传统价值与普世性的人文价值相对立，并以弘扬前者为旗号来抵制后者，过去的反犹主义与沙文主义倾向，对“大国光荣”的回忆与民族、国家间关系上的历史旧账重提，都成为它凝聚“民众”的手段。

3）它是一种与市民社会的理性主义相对抗的非理性倾向，反映在政治上就是排斥程序化政治，推崇卡里斯马型政治。

它是一种与市场经济和宪政制度对抗的反现代化力量，但与冷战时代的反资本主义阵营相比，它更少理论成分而更多一些原教旨的色彩，更多的“向后看”（即回归本民族传统）而不是“向前看”（即标榜世界大同的人类理想），同时他与冷战时代社会主义阵营内的非理性反对派（如民主主义反对派等）也有继承关系。（以上为引文）

美中不足的是，该文漏掉了民粹主义另外两个重要的内涵，它们是：

1）反精英的反智主义与草根情结。民粹的对立面就是精英。仇恨精英的人，一般都赞美民粹或草根，鄙视知识，崇尚人类原始本能。

2）崇尚暴力。暴力是人的一种动物本能，所有民粹主义者或具有其倾向的人，都是程度不等的暴力主义者。有的是积极鼓吹，有的是消极默认。民粹主义也是当今全球恐怖主义的思想来源。

民粹主义主张的是一种前现代的价值，这些价值有些是合理的，有积极意义的，譬如主权在民的民主价值；但是多数价值是错误的，尤其是它的集体主义、好公恶私的价值。这就导致民粹主义具有内在的矛盾，如果实践贯彻之，必然导致南辕北辙，走向极权主义。

文人理性从本质上而言，就是一种精致的民粹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