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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声鸟鸣,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不论周平一直在我身边,亦或是提前回到他父母身边去了,我独处或与他同在的时候都无法解除和阻挠我渴望延续的美梦戛然而止时的失落,长期留存我心头瘾虫一般的瑕疵,一直在天长日久的岁月里,反复困扰我的灵魂。...









作者简介:

桑骥鉴赞,男性,藏族,现年49岁,中华作家联谊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南藏族自治州作家协会会员,生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拱坝乡,工作单位是甘南州合作市国土资源局。作者擅长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创作,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过个人小说专辑一本。

   在家里呆过几天后,我两个弟弟和我亲戚家的叔表兄弟妹妹都把周平不在当责哈吾对待。但是三弟还是有些固执,而且很任性地把周平拉到河边,让他装着胆子来回行走横架在河面上的废弃房梁替代小桥,以此粗鲁要求和评判陌生人的方式,重新确定周平与自己的生熟程度,好让自己心灵简便皈依的观念,努力适应陌生人的举止跟自己的行为趋于一致有效------甚至有点像耍猴人的杂耍,试探性地让人家反复过桥,从中领会一息生命运动的闪光点,并将坚守这一甄别方法,一日既往,留存在幼小的心头;长此以往,继续以此判断过桥者动作娴熟,拙劣与否的判别标准,验证周平当初行走在小桥支撑适当,蹊跷失衡的便桥上,行走艰难,动作迟钝的表现是不是责哈吾专有的动作。

    我在家里正在替外出的母亲做家务。

    六岁的三弟和周平乐呵呵地回来了,周平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三弟就合不拢嘴地告诉我说:“这个小帅哥他现在过桥跟咱们一样,过桥全然没有刚进村时那种责哈吾担惊受怕的样子。”------我说那好吧,咱们明天就进林采药材去。

我两个弟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兴奋。周平手伸到头顶,把小平头发型整齐的短头发一次次地向脑后捋去,同时,欢快地点评从面板上沾粘到我身上的面粉和脸上的面粉。我二弟向我提议把家里新编的背篼,系好背带明天进山采药好让小帅哥用来装草药。三弟自告奋勇地去找砍柴的开山刀,拿来一把砍刀,无师自通,认认真真,用势单力薄,毫无捕鸡之力的双手,在门外苫板屋檐下自顾不暇地搬弄镶把。



   林中的植物很繁茂,密林深处,我和周平所到处,鸟鸣就像被叫停一般不做声了。片刻的宁静唤醒我两在树下河边静坐的念头。惹人陶醉的河流,从密林高处往下湍急流淌的水域,流水表面上细浪水花迷蒙碎屑,随着流动的水势不断涌来,终归离散的水泡,在逸动或破灭时产生的气雾,构成难能可贵的林地充足而特有的负氧离子。你只要张口吞纳一口,吸入肺腑,来一次痴醉心迷的吐故纳新,那种永生难忘的令人神清气爽的切身感受中,再次听闻欢快的鸟鸣声,你可别误以为自己置身在天堂里,在你一旁的我正在舒展胸臆,慷慨激昂。水声鸟语,绿草花香,这些都不是花费巨额金钱,劳民伤财的代价建成的所谓生态文明工程。绝对的天造地设,人在这远离喧嚣的天然氧吧里,难免会忘记自己是来采药的。直到头顶上的一朵阴云,渐渐盖过鸟语花香的林地,树枝缝隙里透射到林地上斑驳的光环归隐不见了,我们才意识到马上就要下雨了。


    

    头顶着一叶奥茂赛(小叶莲)叶片,冒雨回家来,父亲和母亲查看了一眼我和周平的空背篼,满脸含笑着指示我两坐到火塘旺火前取暖。我二弟看了一眼空背篼,在我觍颜上很不屑地扫了一眼。随口问我说:“哥哥,你和小帅哥的背篼里怎么不见采回来的草药呢?”我置若罔闻,没有回应二弟。周平的海军圆领体恤衫已经湿透了,身体有点受凉,从他胡乱擤鼻涕的动作表露出有点受委屈的表现。

   入夜睡床上,两人发誓天明吃过早饭出发,一定要采满一背篼草药回来,各自挣回第一天采药,痴迷鸟鸣和水声激荡,最后下起阵雨,空手而归的狼狈结果。耳旁鸟鸣萦绕的林缘气息,心情必然为之安逸的林农的生活情调中迎来天明,又是一个艳阳天。

    吃过早餐茶点,背负大小相当的背篼,向着山林逶迤的山脉轮廓处进发。责协曼热闹桑巴上下,藤蔓攀附的其务玛尕(山杨)树,萨阿尔雅儿(女儿红),则无邪(马桑),赛果(扁刺蔷薇),许巴才见(刺柏)这些树木涨势并不取悦于人,长期以来,穿越这段树林,对道路两旁的这些树木,随意刀砍斧伤导致其逐渐趋于凋蔽的混交林,斜生歪长,树眼涸目的歪脖子树,总在怒对每一个过往的路人。鉴于此,我和周平每次走到这里,感觉到灵异作祟的心里感应中下意识地加快轻盈的脚步,逃遁似地匆匆逃避这险恶之地。




    梨子欧宜页,波塞闹尼责,念念吒鋈,斯卜朵谷淖,斯卜朵日则,凯子偶其古,阿午波窝日淖,阿鲁其歌娥耶,瑟冷德瑟登抛吾野这些地方盛产琅庆秋特卜(三七),息兮(细辛),宏联(黄连),马赫夏勒琼(狭叶绣线菊)。马斯瑟隆凹淖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腹地,我两不敢涉足,那地方就时周平的父亲所说的凶猛动物出没的林海。难以穿越林地,更难逾越雷电击溃倒地的处处腐朽横木,我们两人就从阿鲁其歌娥往里没有再敢深入。

    今天采到的息兮(细辛)满满一背篼,返身回家的脚步慢了许多,归途中在傍山的路边停歇了好多次,才在太阳下山之时回到家里。二弟替我和周平背上装满了息兮草药的背篼,挣死把活地抖动着单薄的身体,爬上楼梯到楼上晾晒我和周平这一天的劳动成果。

   晚饭后和衣躺下,一会时间就睡死过去了。二弟在楼上阴凉处晾晒息兮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中醒来,天色已经放亮。听见我阿妈在的起居室兼厨房于一体的大房子里做早餐,正在烙烤烙饼的气味扑鼻而来。

    山林里的日常生活随意而单调;山林里就餐习惯了一天三顿。家常主食是烙饼,滚烫的火灰中焖烧的烧馍,浆水面,洋芋炒菜,腊肉炒刀豆,南瓜汤菜,炒冬瓜,擀汤面,玉米碗托,荞面糁饭,青稞黄酒拌匀的糌粑糊。不论生活多吗清苦,离不开大叶茯砖茶。早餐从来是香脆可口的烙饼般配产自自家农田里插播的蔬菜采摘素炒的一碗炒菜,或一碗山野菜炒菜,必备的一壶茶水,冒着蒸蒸热气。静静地在围坐在火塘三面,靠里低矮的碗柜是灶神镇守的位置,谁都不能坐在这个显耀的位置。

    四方三面的火塘中间的炉灶三脚架上恭候多时的茶水一直在煎熬,以防冷却,以防喝下去伤胃,但更确切地说,家庭条件好的会在茶碗里放一块酥油,这是一道以防每个就餐者不被下咽的食物噎着时的饮用茶,一口饭菜,呷一口茶汤的习惯动作年年岁岁,乐此不彼,无人诋毁。如果喜欢喝这种茶,你吃罢饭独自一个人从早喝到出牧的牛羊牧归,出门劳作的人收工归来,看见你还在喝茶,但没有人会对你表示不满。在不劝人喝青稞酒的时候,劝其喝茶的话,这就是山里人以茶待人的礼数。

   有了接二连三的满背篼喜人的收获,尽管一背篼草药晾晒干燥后只有一大把的实物分量,但周平和我依然沉浸在等同于初期成功者的成就感之中,对昨天充满了感激之情,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连续几天对别的实物表现出毫无兴趣的坚持中,林中的任何稀奇的所见所闻都不能动摇我两卖力劳作的决心。

    我家一旁的林地里生长着一棵达周树(漆树),蛀虫损蠹的撕皮树眼里每逢夏末都会生长一种粉红色的哈姆(红杜伞蘑菇相似)菌类植物,素炒或炒肉都很美味。唯独周平来我们家的这一年没有生长。但树下令人喜出望外地长了一丛梅朵玛能泽麻(鸢尾花)。于是,在我受父母指示到邻居家送这取那不在家的时候,我的几个表弟和表妹经常围着周平,神情专注的观看面前绸缎一样柔美的蓝色鲜花,看见我很快回家来了,纷纷从周平身边四散离去。我弟弟如期走到我跟前认真地向我述说周平看上玛能泽麻(鸢尾花)的整个过程。

   我轻轻地告诉我的两个弟弟,只要你小帅哥喜欢玛能泽麻就让他好好去爱吧。弟弟听了我的劝导,活蹦乱跳地叫嚣着玛能泽麻的名字玩去了。入夜睡床上,睡姿乖巧的周平呓语不断,倾听方才听清楚他在睡梦中反复念叨玛能泽麻。。。。。。我嗤笑一声随之入睡。

    听大人们说凯子偶窝热闹琅庆秋特卜(三七)和息兮(细辛)很多,我俩遂打算今天准备到凯子偶窝热闹,但坐在凯子偶窝其古一棵老树下,从背篼里随手取出崭新的开山刀,胡乱在娄肖(毛裂蜂斗菜)满布的空地上积累了遍地腐朽的木头上乱砍滥捣,一根粗壮的私募折勒(长春藤条)从脚边上生攀附到古树顶端的壮实的枝干上,砍断藤根连接大地腐殖土壤主杆,一条可供贪玩的少年凌空飘荡的秋千,就在两个人的好奇心即将获得满意为目的戏耍中搞定。


    

   我和周平还没有来得及体验凌空飞舞的快感,可是如期赶来的表兄隆赞和隆赞刊卓表现异常勇敢,他们争先抢夺藤条秋千。但是脾气蛮横的隆赞刊卓占了上风,从隆赞手里夺得藤条紧握手中跃身起飞,来去几次猛力冲刺,把居高临下的飘荡高度加高到令我和周平为其捏出一把汗。等隆赞刊卓紧握藤条的两手困疼坚持不住了。

   才停下来让隆赞一显身手,隆赞停下来,周平急不可耐地上前从隆赞手里接过藤条轻盈飞荡,荡来荡去好一阵才欢笑着把尚存一息体温的藤条传我手里。我让我弟弟飘荡,弟弟荡闭让给玛能泽麻启荡。最后轮到该我了,我本来就有恐高症,飘荡的高度不敢像他们那样居高不下。总之,感受到过耳的风声呼呼作响,眼前的山水在我藤条一段来回飞荡,欲仙欲死的快感中享乐变幻莫测的奇特快感,奇妙无比的生理感觉。我在虚空中想象航空飞行员从空中俯瞰大地的视觉冲击,略胜于我在摇摆不定的飘荡中,反复映入眼帘的树木,河流,大地,林中年代久远,积少成多的物料,给人的非真实感让他看来一定很渺小而已吧。




    

    现在隆赞的名字和隆赞刊卓的名字只差两个字的区别,周平有时把他们两个候容易混淆。隆赞就给自己重取了一个汉名叫作昝周平,但这件事与达周无关。达周是个早熟大龄男孩,他始终周旋在身体发育超常,性特征比较明显的玛能泽麻左右,周平有时候叫她的名字显得有些拗口,所以玛能泽麻为了避免周平叫错了自己的名字,引起达周的不满而动粗,就自愿给自己取了个让周平叫起来顺口的汉名叫昝小红。每个人的人名和单个人相互之间名字不存在重复,喊谁谁就立刻意识到在呼叫自己。在喊谁不会再有两个人竞相回应的情况下,我们在垂挂着私募折勒(常春藤条)的其务玛尕树下的空地绿草丛中排起了一列纵队,立正稍息开不走,向前看,向左转,左脚起步,三步之内叫立定,三步走完要停步等,这些动作要领全都是我按照在谷米小学里上体育课的时候效仿老师的指令和口令来发号施令,而且以小八路的严格纪律来操练包括我自己在内的玩伴们。我们都是从电影里获悉小八路都有武器,可是我们没有武器,那怎么办呢?林地里随处可见的砍伐树木的大人们,在从山腰到山脚下一路溜滚木头,到达预定目的地后随意丢弃的翘抬杠,让我们随手捡来,扛在我们单薄弱小的肩头,那便是“武器”了。

   统一肩扛着翘抬杠,演练了几次列队,大家的精力和注意力都很投入。现在着重需要在步调一致,队形整齐这一军事面貌的提升上要下一番功夫了。这就要在走步,停步,起步,立定转向,收腹挺胸这样几个步骤。

   军训坚持到下午,肠胃开始鸣响。

   大家七零八落地瘫坐在林地随便可以落座的木头,树桩,以及没落的朽木上,随后各自从褡裢里拿出早晨从家里准备好的烙饼干粮,饥不择食的边嚼咬,边狼吞虎咽。我大快朵颐地咬嚼之余,转过脸看了一眼空空如洗的背篼,统统朝我们散座的方向张开着血口大嘴,好像是在嘲弄我们似的。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意识到今天又玩的过分了。

   夏虫争鸣的月夜,月光皎洁,山野宁静。

   吹来阵阵河风,无法安静的其务玛尕树的树叶,经不起风的吹力,反倒是回应夜风的骚扰一般,枝枝叶叶在树干之上婆娑,并且长久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这样的响风,与穿村而过的琅庆小河的流水声的和弦音,构成故乡密不可分的如常声色,其动态常规胜于口弦琴的韵律,耐人寻味,催人入眠。尽管风生水起,尽管月明星稀,风吹过后高温热情不觉得究竟减弱了多少。浓浓的睡意被夏虫嘈杂的鸣叫声冲淡了许多。

    坐在一处归楞堆积了几年的哪一家准备修房用的木头上,蚊虫一刻都不停攻击我和周平弱小身材稚嫩的肌肤。我建议周平把海军圆领短袖体恤衫上面添加一件外套,他不听我的规劝,所以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甘心情愿任随蚊子叮咬。大概到了晚饭后家家母亲都在忙着收拾碗筷,开始洗刷的时间,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跑来找周平玩,听他讲故事,尽管他们都不太听得懂周平说的汉语,但只要我在一旁参与对周平所讲故事半懂半不懂的简单翻译,他们就很乐意听周平的故事。

   明月高照,形影相吊的玩伴们中间就缺玛能泽麻。不,说错了,应该叫昝小红,正说昝小红的时候,昝小红用自己的头巾抱着一包从房前屋后的山林里采摘酿熟的(协乳肖勒)杜梨,拿到周平面前,让我们大家消暑解渴。人多梨少,肉少狼多。为了避免哄抢,周平用刚学会的藏语数字清点用语,认真数点:“几、尼、送、宜、额阿、州,登、界、更、吉特巴、就在、救你、偈颂”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平均每人分到两个杜梨。周平对酿熟的杜梨酸甜可口的口感赞不绝口。吃完杜梨,昝小红从周平手里结果头巾,狠抖了两下之后顶到头上熟练地在脑后打结。昝周平恰是提议到河里去游泳。

   周平在扎堆的伙伴中伸长着脖子搜寻玛能泽麻(昝小红)。好在昝小红主动要求她也跟着去游泳,已经撒腿向河边跑出去好几十步某个伙伴回头高呼“昝小红,啊昝小红,快来呀”。可这时迎面走来的达周遇见了,他明知道昝小红就是玛能泽麻,可是故意反问喊昝小红的小伙伴道:“嘎巴子你喊的不土不洋的名字究竟是在叫谁?回去,都给我回去。”

夜泳琅庆河的举动就这样被达周无情地搅散了。

   



    

   回家,弟弟早已入睡。我和周平就着煤油灯微弱的亮光写了点暑假作业,响风再起,由远至近,我两再也经不起睡眠的诱惑便上床安眠。

    清晨的第一声鸟鸣,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总把我沉醉在每一个早晨的美梦,持续到接近圆满的尾声处叫停。我就这点郁闷,也就这一点烦恼。有事我彻底醒来,不论周平一直在我身边,亦或是提前回到他父母身边去了,我独处,或与他同在的时候都无法解除和阻挠我渴望延续的美梦戛然而止时的失落,长期留存我心头瘾虫一般的瑕疵,一直在天长日久的岁月里,反复困扰着我的灵魂。(完)

     桑骥鉴赞2014年12月1日清晨写于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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