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洁：我不是网红

这不是老年人的国度，年轻人相互拥抱。...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觉得 AlphaGo 会给围棋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但现在发现这反而是一个机会，会让很多人重新关注到围棋。”十九岁的柯洁坐在我们面前，在聊了半个小时以后，他开始褪去开场寒暄时的欢脱，语调沉静下来，思维却仍然很快。

在人机大战的短短几天里，因为一句“就算阿法狗战胜了李世石，但它赢不了我”的豪言，柯洁的微博粉丝量从2万陡增到47万。他在围棋上的天赋和努力为他的少年心性保驾护航，让人们隐约看见了一个理想中的少年——执拗好胜、偶尔浮夸、情感坡度陡峭剧烈；同时也勇往直前、永不言败，哪怕面对的是 AlphaGo。

没人觉得他那副骄傲自负的样子有何不对，相反，人人都喜欢他。

自从 AlphaGo 与韩国棋手李世石人机大战的那个下午，柯洁在微博发出：“就算阿法狗战胜了李世石，但它赢不了我。”的豪迈宣言后，他就成为了人们心中的天才少年。

起初，还有人评论质疑。两个小时后，他发出第二条火爆的微博，自我介绍里毫不谦虚地提起曾以8:2战胜李世石，并获得过三次世界冠军。之后，质疑退去，好奇和赞叹涌来。



蓝色图案卫衣 Calvin Klein Platinum

黑色高领拉链针织衫 Prada

“我不是网红啊，”刚见面柯洁就慌忙纠正我。这个19岁男孩还一脸稚气未脱，他戴一副框架眼镜，穿有毛领帽子的派克外套，深蓝色与白色拼接的毛衣，下身一条蓝色磨白牛仔裤。他拒绝被定义成一夜爆红。他坐下开始由化妆师整理头发的时候说道，哪怕是背对着我，也能感觉到空气中有种年轻气盛的味道。

像他的微博所表现的那样，一个活泼开朗，爱开玩笑和自嘲，自信爆棚的阳光男孩。但不仅仅如此，他表现出超过他年龄的成熟、远见、目的性，以及谋略。

“我发微博一定是经过慎重的思考，我甚至能预见到微博的数量，我知道会有什么影响，”但结果仍然超出他的想象，几天时间内，他的粉丝已经从2万涨到了47万，并仍在持续增加。

他的微博ID叫做 @柯洁大棋渣，他会在微博上发自拍，问粉丝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发型，以及晒出一大堆薯条，毫不掩饰吃货本性，又或者发段子感叹“无敌是多么寂寞啊”，现在，这些较早发出的微博下面也都收到热情洋溢的评论。在此之前，他早就习惯了下网棋，弈城围棋网上赫赫有名的ID“潜伏”正是他本尊。



印花拉链衬衫及长裤 均为Prada

1997年出生的柯洁语出惊人，个性张扬，这些都不是传统棋手的风格，但这是互联网年轻人所喜爱的风格。时代不同了，比起老前辈聂卫平，比起早出道的常昊、古力来说，他更了解互联网以何种方式在运转。在这个网络世界里，你能真切感受到叶芝的那句诗：“这不是老年人的国度，年轻人相互拥抱。”

就像是围棋的每一步都讲谋略一样，微博上的柯洁，有着他个人的目的。

不像其他体育项目，古老的围棋竞技在近些年里正逐渐消失在大众视野。柯洁记得有一次，他坐出租车去中国棋院，出租车师傅问道：“聂老现在还在下棋吗？”他发现，不只是出租车司机，大众对围棋的记忆也只停留在了聂卫平的时代。

“我开微博，就是为了吸引关注度，为了围棋启蒙。”他说。他跟我分析，围棋本来已经小众，又缺少市场化运营，大多围棋竞赛靠老一辈的企业家赞助支持，但仅仅依靠这些人的情怀，是不足以让职业围棋健康发展下去的。中国职业棋手有四百多位，商业围棋大赛却只有数得出来的那几个，近年还不时传出停办的消息；围甲（围棋甲级联赛）的关注度也很低。再优秀的职业棋手，也不可能像网球、足球、篮球、游泳等运动员那样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得了世界冠军没人关注我，发条微博却突然涨粉了，这个社会……”他脸上略带不屑地说道。此时，4个小时的拍摄已经完成，他坐下来，说要把发型变回原来的样子。手里捏一个纸杯子喝水，很快，水喝完了，好动的手却没有停下来，杯子的边缘已经被他捏得没了样子。



“你怎么定义自己，是天赋还是努力？”我问道。

“这种东西我是有自己观点的，老爱……”，看我迷惑了，他笑了起来，继续说：“爱因斯坦说是99%的努力和1%的天赋，这是完全不对的。至少有50%的天赋加50%的努力，这两个是不可分开的，是一体的、互相促成的东西。也不能太偏执，你没天赋就趁早放弃。”



白色logo卫衣 Hugo

黑色运动裤 Calvin Klein Platinum

白色运动鞋 Burberry Brit

母亲周柳萍记得，在读幼儿园小班的时候，柯洁对于数字就已经非常敏感，“100以内的加减法，一教就会。”相反的，小柯洁的肢体动作却有点笨拙，不敢一个人走路、下楼梯。兴趣广泛的他，在6岁前，报了许多学习班，最终他发现，还是围棋能够带给他更多的快乐，围棋能满足他的好胜心。

丽水市围棋协会的会长郑守胜曾对媒体回忆道，两人第一次在郑守胜的棋院对弈，柯洁输了，不到5岁的小孩来不及哭，迈开腿就追在他屁股后边要下第二盘。他发现这个孩子的不同，他不怕输，之后连续两天都继续来找他，非要打败他。这种不服输的劲头也体现在柯洁的棋风上，他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即便一开始布局失策大势尽失，也会试图扰乱局面，寻找胜机。

正式学棋一年半后，8岁的柯洁跨级参加少儿组中段的比赛，取得冠军，证明了自己的天赋。之后，被师友鼓励，柯洁独自来到北京学棋，进入聂卫平道场寄宿学习。

道场的生活单调乏味，每天上午是正常的文化课，下午则要练棋，常常是到了晚上11点，还要写当天的家庭作业。有一次，他吃着苹果，别人发现苹果滚了下来，而柯洁已经睡着了。那个阶段，吃一碗泡面都会让柯洁觉得非常高兴——因为年纪小，学校不允许外出，只有周末的时候，可以由老师带领去超市买零食，更不可能看电视或者打游戏。

“我现在想起来有时候还会后悔，孩子很漂泊，可以说是没有童年的。”周柳萍说。那段时间，柯洁每天要往家里打三四个电话，每次讲起电话来就不肯挂。到今天想起那段时光，柯洁仍会感叹：“这份苦不是谁都能吃的。”而能吃这分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柯洁自己喜欢。



墨绿色双排扣西装、蕾丝衬衫及领带

均为 Burberry Prorsum

幸运的是，只用了四年不到的时间，柯洁定段成为了职业棋手。母亲也开始来到北京陪伴他，两人一度曾住在地下室和平房，此时也正值柯洁在职业道路之初屡屡失意的时期。由于屡屡失败，父母商量说“要不别下了，回去上学”。柯洁不同意。他眼含热泪立下军令状，一定要赢下一局，“输了我就吃棋盘！”果然输了，他又立誓，“再输我就连棋子儿一起吃！”再输，他再立誓，“再输，我把电视也吃了！”但最后，还是输了。

“所以，其实我不是现在才喜欢立军令状放大话的，我从小就这样，”回忆起自己当年屡屡发誓，但死不放弃的样子，柯洁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虽然惨败，但对于柯洁却认为是“运气不好”，“当时我看到《垓下歌》，觉得简直就是给我写的，我就是项羽啊！生不逢时！”

短短几年，柯洁的成绩飞速跃升，总积分第一、三冠王等彪悍战绩在手。“去年，因为柯洁得到了三冠王，我们家请客吃饭，他爸爸高兴地喝酒喝醉了，躺在沙发上，我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周柳萍说，“柯洁过来，一下子把他父亲背到了床上。那一刻，我觉得，他长大了。”

值得一提的是，北漂十一年后，19岁的柯洁已经成为了全中国最赚钱的棋手，年入四百多万的他在北京买了房子，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承担起了家庭责任。



柯洁符合所有关于围棋英雄的定义，有人把他比作日本漫画《棋魂》的主人公，有人把他和民国棋圣吴清源联系起来，说他们同为“围棋神童”，同样是在19岁，翻开了围棋历史上崭新的一页。不管怎样，他的自负、年轻，过去的傲人战绩都成就了人们对于英雄的浪漫主义想象。而 AlphaGo 与李世石的对战，则为他在大众范围内成名提供了机遇。



灰色皮西服、波点领衬衫及领带 均为Jil Sander

拼色运动裤 Black Barrett

围棋界没有人会苛责他的狂妄举动，至少目前不会，事实上这让他更加讨喜。英雄法规常常包括这样一条：当你是个确定无疑的天才，你就有了桀骜不训的权利；英雄法规还有另一条：当你为了某个正义的目的而去实施策略，也可视作是你才华的一部分。这两者在围棋战术中都同样适用，棋手常常使用战前放狠话的方式来提升斗志。

至于是微博上的柯洁，还是赛场上的柯洁，他也分得清楚。



然而，互联网的世界是与围棋世界截然不同的，下围棋需要安静的环境，需要沉思，而互联网则是喧嚣的、瞬息万变的，比如我们很难想象如果李世石五场皆输时舆论会更多对他苛责还是同情。那么，柯洁是否准备好了在这个世界中生存？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就必须得忍受这些非议，这也是必备的素质之一。”他仍然自信十足。这种自信加上他那张笑盈盈的略带婴儿肥的脸庞，让他极富个人魅力。

就在采访结束后不久，他接到了一个品牌的代言。不管这是他对互联网规则善加利用的结果，还是如他所言，是从自己开始，对传统中国棋手生存规则的突破，它看起来都是件好事。哪怕这种年少轻狂对于一些年长者来说，时而显示出某种似曾相识的轻浮，哪怕这种轻浮会让你有种过来人的忧虑以及最终这种忧虑可能会成为现实的担心，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抓住了此时此刻，在他最好的年纪，他成为了一个人人都喜欢的天才。

他赢得了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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