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哭,不许笑,不许露白牙,不敢动。

 

抿住。...



总是板起嘴角,
不许哭不许笑不许露白牙不敢动的人生,
怎么品,都有股木头人味儿。
文/匡匡
小时候我妈打我,我要哭,她总会厉声喝止:“不准哭,抿住!”

哭是委屈或者软弱的表现,小孩子是不会因为挨了一顿打而三省己身的,最多是懊悔犯错后掩藏得不好,运气太坏被大人逮住。而我妈的逻辑,据我分析可能是觉得我罪有应得,挨打挨得当然,受得应该。在我妈的军事化管理下,流泪的本能被纪律所压抑,宣泄则成了被剥夺的权利。

于是,在小小年纪里,我便学会了努力噙住眼泪,在无法博得关爱、谅解、许可或者同情的时候,紧紧抿住——抿住辩说、求乞的欲望,因为你明知得不到,干脆也便不再试图去要。
于是,我变成一个倔强而极端敏感的孩子,过分懂得察言观色,过分懂得见微知著,去搜寻话语或者态度中的善意与敌意,并且牢记在任何时候,不要屈身“低到尘埃里”——通常就是低到下水道去,自付沟渠也不会有用。

长大后,我有了一种异样的坚强,能够做到抿住很多心头的感觉,也抿去了很多释放与开解的机会。以至于遭到误解的时候,选择不加解释;理应开口表达的时候,放弃机会,抿住发言的愿望,示以沉默。
曾经在某个阶段,我由衷赞叹“忍情”的高贵,艳羡马丁・斯科塞斯《纯真年代》中,老迈的绅士纽兰坐在午后阳光下,仰头凝目情人艾伦的窗子,却自始至终不肯上楼去的那份坚持。那扇一度推开终又合拢的玻璃窗,在某个角度,折射着令人目迷的炫光,它渐渐升华成一种图腾,象征着久远年代中,心头那份被慎取轻放的纯真。纽兰最后转身离去的背影,仿佛也喻示着所有爱情理应的终局。

由此,我懵懂地开始把爱情的质地,想象成陈年的佳酿,认为有些东西,必须严加封存,妥善保藏,必须更多地沐浴时间洗礼,经受耐心的搓洗,才能琢磨出银器优雅的光泽。有时,我残忍而刻意地主动回收一段感情,将它们放进时间的试管,检验它们的真伪、韧性和耐受度,希望萃取出真金白银的心意。然后,却亲眼看着它们化烟化灰,总之是没有化成任何一种我所期待的东西——那幻想中的、熠熠的发光体,能够灯笼一样提着它,照亮黑暗生命的每个角落。
直至有天,我看到《哈维最后的机会》这部电影,老影帝达斯汀・霍夫曼加老影后艾玛・汤普森,大姨和大叔,两老一把年纪出马谈恋爱,一高配一矮,有趣又有爱。虽是中年人的爱情,却没有油腻腻,没有赤裸裸,也没有湿叽叽,更没有华丽丽,艾玛在里面欲拒还迎的娇羞样,竟还保有着一份初恋式的笨拙,简直浪漫到乱来。

哈维在餐厅里主动向艾玛吊膀子,他问:“你们这里不是很英国,很保守吗?”

艾玛反驳:“谁说,我们戴安娜王妃死后,世风就不古了,大家都坦率地表白一切。不再板起嘴角,隐藏感情。”

哈维好奇追问:“板起嘴角?那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学过板起嘴角……”

艾玛教他:“就是紧紧的,这样,你哭的时候,嘴唇会抖动。如果抿住,就不会。”

但终于艾玛还是没抿住。她为了爱情哭得很彷徨,嘴角牵扯,泪水暴露心迹。不过彷徨之后,她选择了领取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早已习惯于失望的她,接纳了一个试图打破这顽固习惯的男人。
这让我又联想起二十年前的一部英伦名剧《长日将尽》,改编自石黑一雄的原著小说,中译名又作《告别有情天》,同样是艾玛・汤普森主演,也同样是讲一段隐忍到残忍的、漫长而无果的爱情。由老戏骨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的贵族府邸男管家史蒂芬斯先生,内心暗暗恋慕着他的同事,女管家基顿。然而他克己复礼,固执恪守着他以为的高贵和体面,一次次欲言又止,掐灭心头的火簇,在伊人的婉转期待中,让静默窒息了情愫,最终目送伊人无奈远嫁他去。
从这个“用力抿住”、有情却告别的“高贵”故事里,我却看到不敢泼墨挥写生命颜色的怯懦——他为自己订制了孤独的命运,最终如愿以偿。他,或许活得足够像一名绅士。但她,则更像一个人,身上流淌着生命的鲜活。而他,不过是一座沉寂在暮色中的老坟。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生命中那些狠狠抿住的,初时也许要发酵膨胀,但结局却只会渐渐在心里坏死和干枯。那些抿不住的、没有抿住的,要么变成了艾玛不计后果、无畏前程的释放;要么,最后都变成了书写最好的理由和源头。而总是板起嘴角,不许哭不许笑不许露白牙不敢动的人生,怎么品,都有股木头人味儿。

匡匡
作家,译者。出版小说集《七曜日》、专栏集《许多美好的仗,仍需从头打过》、译著:小泉八云《怪谈.奇谭》、乙一《胚胎奇谭》、东野圭吾《濒死之眼》、高畑勋《一幅画开启的世界》、铃木成一《装帧之美》、天童荒太《静人日记》、清水玲奈《世界最美的书店》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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