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膳房 糖醋小排

今晚是第818个故事：《糖醋小排》...

我在河边开着一家料理店，客人沿河而来。他们可以点任意自己想要的食物，而我的工作就是做出每一道他们想要吃的食物，让他们满载而归。

今天的客人是一对母子，儿子跟在母亲后头。能在同一点死去前来的并不常见，但人都是孤独上路的，所以他们并不知晓彼此的存在。

我挂起微笑然后毕恭毕敬地打开门：“您好，欢迎来到地狱膳房。”

“您好。”两人回答地异口同声。

“请问想点些什么呢？”我引领他们坐定，翻开手中的资料，“您生前最后的那餐里有凉拌茄子、酒糟带鱼、四珍银丝芥菜、糖醋小排、鸡汁百叶包、龙井虾仁、红烧肉焖墨鱼仔、辣椒啤酒鸭、陈皮蒸多宝鱼、菜脯蛋、蒜蓉炒娃娃菜、蘑菇炒雪里蕻、椰子当归乌鸡汤和油煎桂花糖年糕。您可以从中选择让您感到有胃口的菜式。”

我又瞄了眼日期，的确还没到过年，而且资料说就是母子二人普通在家的一顿晚饭。难道……要做一桌？我和白无常对上眼神，它嗖地跑进厨房翻箱倒柜地开始配菜，但是太胖了被自己掰了一跤，我忙把它抱起来。
感觉又重了。

“……糖醋小排吧，”母子俩同时开了口，“谢谢。”连音调都一模一样。

取新鲜肋排切段，沸水里头丢几片姜后一起焯水，等漂出浮沫后关火倒水，然后再用净水过一遍洗去浮沫，沥干备用。

炒锅里面下油和白砂糖，糖的量基本要比普通烧法的量更多一些。中小火顺时针把白砂糖炒化开后慢慢煨，等颜色接近焦糖色冒泡后就把小排倒入翻炒。等炒到小排均匀上色后，倒入生抽和陈醋调味，加水没过小排后开大火滚沸。滚火十到十五分钟后转小火盖锅焖上四十分钟。

酸甜咸鲜的香气慢慢蔓延到整个厨房，锅里偶尔咕嘟响一声，白无常懒散地打着呼噜，母子两人都显得有些失神，发呆一样地看着我做饭。

我乘着焖糖醋小排的功夫，给他俩各蒸上了一碗米饭。等小排锅里发出吱吱声响，开盖就可以看到所有的油分都被逼了出来，稍稍翻炒均匀，就能得到已经浓缩成一块块赤红酱黑的小排。所有的汁水都已经粘稠地裹在肉上，在油里冒出让人狼吞虎咽的焦糖香。

似乎随着食物的香味，母子两人都回过神来。我把小排一块块取出来，装盘后撒上芝麻和葱花。米饭也蒸好了，一粒粒都晶莹透着光，看着就觉得很有嚼劲。

“请慢用。”

母子两人各怀心事，却同时拨开了葱花，拣起了同一块糖醋小排。我天生发育不良，所以从来不敢和同学们一起上厕所。班里的同学给我起了绰号叫“鼠小弟”，所有人都觉得嘲笑我很开心。读课文只要有“鼠”“小”“弟”或者我名字的同音字，全班人都会特别加重读出来，我坐在第一排，就能听到背后的大家都在憋笑。每次我都心想，憋憋憋，最好你们都憋笑憋到爆炸，这样就没人看到我涨红的脸了。

每一天都过得很绝望。除了她。

只有她，是我还坚持去上课的唯一动力。进初中的第一天，我就对班里最好看的女生一见钟情了，光是想到和她在一个教室呼吸着一样的空气，我的心跳就停不下来。有一次全班又在拿我开恶毒的玩笑，就她一个人温柔地看着我，我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就烫得要死，你能懂那种心跳漏半拍的感觉吗？她就像是坐在一群恶魔中的天使，一丝丝头发一根根眉毛都在发光。

啊，想到就觉得，真的是好喜欢她啊。

但我知道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像我这种小弟弟都不能发育的人，怎么能去喜欢她呢？所以我远远看着她就好。我就这么暗恋她一辈子，没人知道，我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有一天午自习的时候，我总觉得她那伙女生在盯着这边笑，我知道一定又要恶作剧我了，接着最蠢的男人婆就丢了个东西到我书包里，下一秒全班就开始哄堂大笑。班主任过来从我书包里抖啊抖，抖出一块涂满红色颜料的卫生巾，男生个个兴奋地鬼叫起来，女生也笑，一边笑一边用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是我？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坏掉，恨不得当着全班的面咆哮出来。我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不能有反应，因为之前无论我做什么反应，都只会让他们觉得更加开心而已。

班主任特别生气地甩了甩那块卫生巾，我却突然有点小小希望可以留下它。因为这是第一次能和她搭上关系的东西，是比摸摸她的作业本、让
我的雨伞搁在她的雨伞旁边沾上她的雨滴这种更加特别、更加实质的东西啊。

放学后老师强制要求她们小团体逐一向我道歉，但她们根本不是真心的，只是随便敷衍我两句罢了。但我没想到的是，她也过来和我道歉了。我真的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第一次说话，这和我曾幻想过的一点都不一样……

要知道，她向我道歉的时候我已经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我在心里尖叫：这和我想的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我的天使，我的女神，我的希望之光，就在离我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我甚至能感受到她鼻子里的呼吸，感觉到脖子上有汗水滑下，我一直低头看着她的手指，她指甲特别小，显得那么的可爱。

回教室后我越想越难堪，实在撑不住了就趴在课桌上哭，没想到她还没走，就在我恨不得瞬间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过来拍拍哭红了眼的我说：“鼠小弟，这次不好意思啦，要不我明天做饭给你吃吧。”

你能相信吗？

我当时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一切都太突然了，根本没办法给出反应。她以为我不接受，就和我说了句“不许不接受”就回家了。真是太可爱了。可爱死了。世界上除了她没有其他女人该多好。

从那天起她就会隔几天带她做的菜给我吃，我一直都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看着她的脸我就不敢了。问了能有什么用呢？我怎么敢要求更多呢？从一开始焦到烂糊的酸辣大白菜，到不甜也不咸的番茄炒蛋，我还吃过根本是生的干煸花菜和没有任何味道的虾仁，可一点都不难吃。有一天她带来了一盒糖醋小排，一切就像是突然掌握了窍门一样，那盒黑乎乎的糖醋小排着了魔得好吃。

在那之后糖醋小排就成了我的最爱，有一天她很认真地问我到底哪个菜最好吃，我说我觉得什么菜都很好吃，但最喜欢果然还是糖醋小排。她笑得特别好看的和我说：“鼠小弟，谢谢你。”

我一整夜都在回味这个笑容。第二天早上，我头一次觉得上学是开心的。连我妈都觉得没那么讨厌，同学们的嘲笑也变得没那么刺耳。不知道今天会吃到什么菜呢？我兴奋地等了一天，甚至能感觉到她笑的次数也多了。终于熬到了放学后，她却没有来找我。

她径直越过我出了门，我没有勇气叫住她只能悄悄跟着去楼道。我看到她叫住了一个楼上的男生，难以置信的是她居然对那个男生露出了一个我从没有见过的暧昧笑容，然后取出了一盒我无比熟悉的保鲜盒，她舔了舔嘴唇，把饭盒塞到那个男生手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是我？难道因为我不正常？如果不是因为我妈把我生成这样，就一定不会……

她笑了起来，却活脱脱地像是恶魔：

“这里面是我做的糖醋小排，练了很久，希望你可以尝尝。”因为儿子的身体问题，所以我对他一直很愧疚。随着他越长越大，他对我的刁难也越来越多。我从来都不敢正脸看他一眼，如果我做不到他提的要求，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每天都会问小宝晚上吃什么，他每次都会提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绿蔬不是炒到刚刚断生要发火、猪肉有一点点腥气要发火、汤里面的东西没有煲够时间要发火……打。我怕被小宝打，怕他发脾气，怕做不到他的要求，就是日复一日的噩梦。

有一天他突然和我说想吃糖醋小排，我以为他又在变法子刁难我，毕竟糖醋小排也有很多种烧法，得好好问问他。没想到问了好多遍他都没有不耐烦，还叫我随便烧烧就好。我胆战心惊地做完了一份糖醋小排，平时一顿饭里他起码要发三趟脾气，但那顿饭他却安安静静地吃完了。

终于，我找到了能把我从这场噩梦中拯救出来的灵药：我发现儿子特别喜欢吃糖醋小排。他以前提的各种要求从来都只是泄愤，但我能感觉到这糖醋小排，只是他单纯喜欢。从那天起只要餐桌上有糖醋小排，那顿饭就是能够平安度过的。当然他还是会挑挑其他菜的刺，但是对糖醋小排绝对没有意见，有这道菜他就没脾气，心情再差都能治好。

但好日子没有过多久，某天小宝一回家我就知道他不开心了，敲门问他就喊我滚。我生怕他又打我，就急忙出门买菜准备烧糖醋小排。没想到吃饭时候小宝一看菜整个人更生气了，糖醋小排也失灵了，他开始像疯了一样地狂砸东西。我就跪在地上求他停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他为什么发脾气。可能是蒸的那条多宝鱼时间不够，鱼眼睛没有弹出来，他一定是看到了吧？所以才会又抓住机会发脾气。我果然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一条鱼都蒸不来……后来他越砸越歇斯底里，直接冲回房间砸东西，房里的东西砸完了砸客厅的，客厅的什么玻璃柜啊通通砸光，砸完柜子掀桌子砸椅子，还把碗筷什么的通通往天花板扔砸灯。

我吓坏了，只觉得新一轮的噩梦又开始了，一下子就软在地上开始哭，这次儿子的脾气比以前更糟糕了。我一边哭一边哀求他，我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把鱼蒸坏了，小宝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知道错了，我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伤口还疼吗？”我轻轻问。

“什么？”她咽下一口饭，凑近想要听清些。

“您儿子虐打您的那些伤口，我看还有几个没有痊愈。”

她伸手遮住了伤口，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我身上：“你没有孩子，所以什么都不懂。”

“油煎桂花糖年糕。”我问她。

她警惕地看着我，“干嘛？”

“要来一块吗？”不等她回答，我就拿出不粘锅煎起了糖年糕。糖年糕有很多种样子，以前有客人要吃那种做成锦鲤的糖年糕，但我总觉得满满一块都是色素。这次煎的是最简单的那种桂花味儿的，热锅后用毛刷稍微扫层油，转中小火放上一片片的糖年糕片。

然后就是耐心，等一面煎至金黄焦脆后翻面煎，这时候年糕已经软糯可口。有人喜欢再裹上一层黑糖汁勾芡，可我觉得这样就吃不到年糕本身的甜味，也会让最好吃的脆衣起皱。所以还是简简单单就好。

“请慢用。”我端上现煎的桂花糖年糕的同时，也给她俩新上了一副碗筷。

儿子毫不犹豫地动了筷，母亲却久久没有下口。我妈特别讨厌油煎桂花糖年糕。

家里亲戚都在说，我爸是正常的，我会天生生殖器发育不全都是因为我妈的基因不好，所以从小无论我要什么，她都不会拒绝我。当然也可能不止这个原因，毕竟她自己条件不好，我爸又逼着她离婚，我觉得她多少有点需要靠我拴住我爸。

我记得以前小学的时候特别流行四驱车模型，和班级里的小霸王约了比赛，输了的人要去掀男人婆的裙子，但我妈却没有买到我想要的限量版。没等我说话，我妈就直接急哭了，然后突然疯了一样跪在我面前，抱着我哭求我原谅她。我记得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拿我的手去打她自己，我的手每次都被她弄得好痛。

她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简直就是个垃圾。

她知道我不敢上厕所的自卑吗？她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和女生说过话吗？她知道学校里别的同学都是用什么眼神看我的吗？我想要的是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有这样的人生。一遇到什么事情她就跪下来哭，根本就是个自私的贱人，不知道我爸为什么要娶她，活该我爸出轨找别的女人。因为是她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所以她为我做这么多都是应该的，这一切都是她欠我的。

有一次在外公家吃饭，外公烧了油煎糖年糕，我觉得还不错吃，回家后就让我妈烧，然后我妈一下子就又哭了，咚得一下子跪下来就求我打她，说她烧不来这个东西让我不要怨她。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妈根本就是神经病，不就是煎一块年糕，她大鱼大肉都会烧这有什么不会的？

不过我后来发觉了一个好玩的事情，就是虽然我提什么要求，她都会对我言听计从，但只要一提糖年糕她整个人就会变得歇斯底里。“糖年糕”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不能提的词汇。掌握了这个技巧后简直是瞬杀，没钱给男生买卡片了提一提，考砸了不敢和我爸说成绩提一提……

她就像是我的奴隶，只要“糖年糕”这三个字在手，我就可以随时随地看她崩溃来出气！是不是很好玩？我以前特别喜欢油煎桂花糖年糕。

我家条件不好，过年时候才能吃上大鱼大肉，还有就是糖年糕。我爸特别会做菜又特别宠我，总是允许我吃得最多。家里家务事都是我妈包了，因为我手笨做什么都做不好，所以即没有沾过抹布也没有进过厨房。我爸妈坚信女儿要惯着养，只有漂漂亮亮的，以后才能嫁得出息。果然我命是好，一嫁就嫁到了我老公。

结婚后更是要什么有什么，结婚前没有做过家务事，结婚后都请阿姨去做。我们结婚一年多就有孩子了，小宝出来之后全家上下都开心地要死。公公婆婆本来是看不上我的，我心里知道他们觉得儿子可以找一个条件更好的。但是一看生了个儿子，他们对我的态度就是180°大转弯。那段日子就是寸步不离地服侍着我，小宝生下来之后我才觉得，我总算是正式进他们家这个门了。日子每天都过得特别开心，不知不觉小宝就三岁了。

那天正好是临近春节，家里的阿姨都回老家过年了，晚上老公出门给亲戚送年货去了，我突然很想吃煎糖年糕，就让小宝在客厅玩游戏，想自己到厨房做一点来吃。

我那时候一点都不懂烧菜啊，想了想觉得吃的时候糖年糕四周都是脆脆的，那应该是炸的吧。就找了一个小锅，里面倒满了油，开火开了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炸，就把糖年糕一块块都丢进去。不知道是我火太大还是怎么的，糖年糕就在里面结在一起还黏底了，我把火关掉拿筷子拼命戳也戳不出来，然后手劲一大整个锅子摔到地上。幸好我及时地逃开了，身上一点油都没有溅到，刚想松一口气收拾厨房就听到小宝尖叫着大哭。

然后我才看到，小宝就站在厨房里，衣服穿着但是裤子耸拉着，他小弟弟那里已经被油烫的当即肿出血泡。我来不及想任何东西，一把抱起他直接冲出门奔到医院急诊。奔进医院发现满满全是病人，根本找不到医生，我直接就扯开了嗓子开始大哭大叫：求医生救救我的儿子，求医生救救我的儿子……我像疯子一样东闯西撞，终于拉到一个护士就立马把小宝塞到她怀里，她对我说什么我都听不清，只知道死命抓着她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我就一个念头，求你们谁都好，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子……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晕了过去，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老公在我床边冷着脸和我说，小宝因为上完厕所不会擦屁股，叫我又没有反应，才会耸拉着裤子到厨房找我。医生进来后和我说，你儿子已经没事了，多亏其他地方都遮着衣物，否则就是浑身都被油溅到，不止那一块地方了，但是……

医生慎重地看着我和老公。

“你儿子的生殖器由于被高度烫伤，已经失去功能了。”

我愣在病床上，老公楞在我边上，然后甩手就扇了我一个耳光。我脑子先是一片空白，接着就只是巨大的恐惧涌了上来。恐惧，完完全全的恐惧。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儿子？我该怎么面对老公？儿子怎么办？走错的这一步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罪不可赦的女人，我该拿什么来赎罪？我越想越绝望，竟然就……直接尿失禁了。

从那天开始，我的生活就像是掉在了井底，怎么爬都爬不出去。

“不知菜式还和您胃口吗？”我给他俩倒了杯水。

母亲没有说话，儿子嘟嚷着回答我：“一般吧，就是这个味道而已。”然后问：“我这算死了吗？”

我点头。

“为什么呢？怎么会呢？”他实在是很困惑。

“您再想想？”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早上班里那个头头的男生，为了抄我英文考试答案，专门过来和我搭话问我下周要不要一起打球。好像因为他和我说话的关系，上午两节语文课全班都没有刁难我。接下来两节数学课做卷子，我把最后那道大题用三种办法解出来了，我估计这次能拿挺高分。

中午学校广播台放歌，放了一首我很喜欢的歌，教室里面也没有讨厌的人在那闹哄哄。下午老师没有拖堂就直接放学走了，留的作业我在中午和课间已经做完了。

放学后我走到半路，男人婆叫住我冲过来塞给我一封信就跑掉了，居然是情书！我第一次收到情书！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开心的。我站在路边把信看了三遍，她字居然还写得挺好看的。

我把信收好回家的时候，看到一直玩的游戏新出了一套外观和装备，特别炫酷特别帅，我打算一回家问我妈拿了钱就去充值。回家后我妈烧了超多菜，她烧超多菜的时候一般来说都心情不好，我也懒得管她心情好不好，嘿嘿嘿我就在那喊糖年糕糖年糕糖年糕，反正直接把钱拿到再说。

钱到手后，我立马上游戏买好了外观和装备，而且我确认了三遍自己是公会里第一个买好的，估计等会其他人要眼红死了。接着我妈就喊我吃饭了，晚饭吃着吃着……我就发现自己到这里了。今天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早上和老公去拿小宝的检查报告，医生说确诊是没有生育的可能了。这些年试了千万种方法，我是真的已经哭不出来了。然后老公说找我聊聊，坐定后发现他带着小三过来了。我知道他出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就要和我离婚我死也不肯，他就打我，打得我鼻青眼肿我也是铁了心绝对不会离婚。因为我知道我一个人没有办法照顾小宝，为了小宝我什么都可以忍。

之前那么多次我都没让他成功，这次我也不会答应离婚的。就在我已经准备好当中撒泼的时候，公公婆婆抱着一个小孩进来了。老公和我说，他和这个小三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希望我可以成全他们给他们一个家庭。我整个人就站起来，你要家庭？我这边就不是家庭？我们小宝就不是你儿子？

我一叫起来，他们的儿子就开始哭。他们的儿子一哭，婆婆的一个巴掌就上来了，指着我骂说都是我的错，骂我是丧门星，骂我吃他们家用他们家，骂我穷，骂我命贱，骂我克夫……婆婆骂到后来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老公问我： “你要找律师吗？”

我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找律师的结果也是让你净身出户，只是时间问题，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说的时候和小三十指相扣，一脸局外人的表情坐在我的对面。

我突然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我签好离婚协议书，行尸走肉一般地回了家。家里空空的，老公已经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我心里堵得难受，感觉整个世界都支离破碎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谁可以依靠，就给我妈打了电话。她听我哭了半天，然后也安慰了我半天，我刚觉得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我妈就和我说，大舅家打算开一家店，你能不能再去向老公拿点钱？我真的是疯了，咆哮起来说，你不知道我刚刚和他离婚了吗？

没想到我妈劈头盖脸就骂我，离婚不知道拿钱啊？他能不给你钱啊？养你这么大不就是为了嫁人吗？小时候没出息，大了也没出息！

我没听完就把电话挂了。仿佛一直悬在头顶的斧头终于砍了下来，我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所有的一切都崩溃碎裂，我在这世界上已经一无所有……看了看钟发觉到小宝放学时间了，我还是逼着自己去买了菜做了一桌饭，是的，我告诉自己，我还有小宝。今后只能和儿子两个人相依为命了，你为了儿子可以学会做饭，你也能为了儿子活下去。

小宝一回来就问我拿钱，我还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少钱，就说过几天再给你。然后他说，那我想吃糖年糕。

糖年糕！

又是糖年糕！

就是这个该死的糖年糕，把我原本完美的生活折磨成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一怒之下，我第一次抬头认真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脸。这么多年没敢看他，竟不知道小宝能有这么挑衅、这么轻蔑的眼神……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吗？孽债，一切都是孽债……我突然很想打他一巴掌，这儿子也不是我想要的！但看着他，想到他是我仅有的依靠了，就只能有气无力地回答说，过几天再给你，现在妈妈身边真的是没钱……

没等我说完他就开打了，用巴掌狠狠地拍我的头顶和脸，连打了很多下，我的耳朵瞬间就蒙了。他一边打一边吼我：是谁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是你！你以为我想要这样活着吗！你把我生下来干吗？我每天看到你就想死！

他打了一会有点累了就停手，然后两手一摊和我说：给我充钱。

我被打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只能用眼神指指手机，他转完钱后就奔到自己房间关了门。我在原地花了很久才有力气起身，扶着墙壁到厨房的时候，发觉锅里的多宝鱼已经熟过头了，熬着的陈皮葱油也已经变黑了，又把鱼蒸坏了……想到这里，我万念俱灰。

等我终于把满满一桌菜都烧完后，重新打开了煤气，喊了小宝吃晚饭。

小宝，妈妈这就带你去死。

她已经哭崩了，我只好默默递给她纸巾。

“小宝……妈妈……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她已经哭得无法说话。

我看了看钟，时辰已到。

上桥的时候，略显落魄的母亲跟在儿子后头，两人看不到彼此，却依旧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个人并肩走上桥对岸，白川起起伏伏，树蔚沙沙作响。我看着他们两人拖着步子一并走到尽头，这也不失为一种相伴一生吧。

儿子的背影先消失不见，母亲的背影还在原地遥遥守望。她的影子越拖越长，好似她一生的愧疚蔓延不尽。最后她还是消失了，我对着她飘散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相永远有三面：他的、她的，和真相自身那一面。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回店，恭候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进门发现黑无常面无表情地摞着一沓资料等着我：“老师，她来了。”

他的神色是那么平静，平静到让人忽略他微颤的双手和额头渗出的冷汗。

我轻轻接过资料，抬手摸摸他的头。窗外玄月孤冷。看来啊，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呢。

    关注 蘑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