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漫步》27、小楼奇遇

 

一个盛夏的中午,伯驹躲进小楼宿舍蚊帐里午休。上午插了半亩稻子,疲惫不堪,没过多久便睡着了。突然有人将他推醒。...



一个盛夏的中午,伯驹躲进小楼宿舍蚊帐里午休。上午插了半亩稻子,疲惫不堪,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突然有人将他推醒。“再让我睡上五分钟好吗?困死我了。”伯驹以为叫他去上工,眼皮也没睁开,懒洋洋地嘟囔了一句。

“县文化馆的董老师看你来了。”是延军在说话。

伯驹打了一个机灵,坐起来问道:“董老师?县文化馆?” 两个月前,伯驹曾经写过一篇散文,题为《鸭子沟的春天》,给县文化馆的一个文学刊物投稿,的确接到过县文化馆的一封回信,落款就是董老师。难道真是这位董老师吗?

伯驹将信将疑,隔着蚊帐,朦胧看到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床边。伯驹赶紧撩开蚊帐,钻出来下了地。

“打搅你午休了吧?”来人和蔼地打招呼,伸出手来握住伯驹的手。

“您就是县文化馆的董老师?”只见来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体型偏瘦,穿一件白色短袖衫,领子上挂一条细带,连接背后一顶麦秸编的草帽,脸庞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伯驹试探地问道。

对方点点头。

“董老师好!”伯驹格外兴奋,困意一扫而光。“您给我回过一封信,对吧?”

“嗯,你写了一篇散文《鸭子沟的春天》,寄到了县文化馆,我看到了。写得不错,形象生动,有生活气息。”

“老师,您过奖了。您此次来,是……”。

“哦,是这样,在文化馆看稿子看累了,我就骑车下乡转转,走访几位业余作者,认认人儿。”董老师说明来意。

“原来是这样。”这么大年纪,骑车几十里路,天气又热,专程来探望一位作者,伯驹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董老师,您喝水。”延军端来一只搪瓷水杯,上面冒出热气。董老师接过来道谢。

“老师,您坐这儿吧,歇歇脚。”因为屋子里没有椅子,小板凳又太矮,伯驹只好让老师坐在床沿上。“您是第一次来这儿吧?怎么找到的?”伯驹好奇地问。

“鼻子下面不是还有嘴嘛,找不到就问呗。”老师一边坐下,一边风趣地回答。

董老师也在打量面前这位小伙子:清瘦的脸庞,周正的五官,蓬乱的短发,黝黑的皮肤,穿一件白色跨栏背心,上面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一条蓝布长裤刚刚穿好。

老师谈起那篇散文,问鸭子沟的具体位置。伯驹说就在小楼后面,因地势低洼,下雨后有积水,老乡的鸭群出没其中,因此而得名。

“好啊,看来你很注意观察周围的环境,写东西就得这样,要做有心人。”

伯驹说:“不好意思,还望老师批评指正。”

“嗯,可以看出,你比较擅长写景抒情,这是写作散文的基本要求。不过,总体感觉,里面的人物显得比较单薄,过于抽象。当然喽,这是对写作小说的要求。”老师十分坦率。

“明白了。我会努力改进的。”伯驹表示。

“好了,我要走了,你接着睡午觉吧。下午还要下地干活儿。”董老师边说便站起来。

“您大老远的过来,再坐会儿吧。”伯驹恳切挽留道。

“不了。今天来,主要是和你见见面,认认人儿。希望看到你更多的作品啊。”

董老师一边说,一边在众人簇拥下走到院子,一辆28型自行车正在静候自己的主人。伯驹还想送一程,被董老师止住了:“你还是赶快回去接着睡午觉。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他骑车上路,渐渐隐没在路旁的树荫里。

董老师的突然造访,给伯驹带来了意外惊喜。送走老师之后,伯驹仍长时间沉浸在刚才的氛围里。自从将那几页稿纸塞进信封,投进村供销社门前的邮筒的那一刻,伯驹想象着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谁会将信封拆开?他(她)会做出何种反应?会不会给自己回信?信中会写些什么?后来果然接到了董老师的回信,尽管简短,但是看了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如今老师又骑车几十里,亲临陋室探望。这对于伯驹,与其说是感动,更多的则是鞭策和激励。

回顾那篇散文,主要描写了平整鸭子沟,彩旗飘扬,热闹的劳动场面,歌颂知识青年的创造精神。其实,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写进去。比如说,因平整鸭子沟,明浩母亲的坟墓被毁,棺木中的白骨散落一地,陪葬的几枚钢镚儿被几位知青掏出来拿到供销社买水果糖,明浩夫妇发现后轮番在小楼前骂大街,肇事者自知做了亏心事,躲在宿舍不敢出门等等细节,都没有写进去。

明浩骂大街的嗓门惊天动地,活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要把肇事者从小楼里揪出来撕成碎片,以解心头之恨。当时,伯驹正坐着小板凳,趴在木箱上写鸭子沟劳动的通讯稿,听到外面的谩骂和诅咒,哪里还写得下去?干脆躺在床上蒙住脑袋睡觉,可是却睡不着。后来,明浩的骂声渐渐小了,他骂累了,再骂也无法使母亲的坟墓复原。再说自己家是富农出身,说话不硬气,村干部也不会向着自己。想到这些,明浩才肯鸣金收兵。

围绕明浩,还有许多生动有趣的细节。比如说,“不见儿子不收兵”的故事在村里家喻户晓。说的是明浩特别想生一个儿子,可是前面五个却都是丫头,他不甘心,让老婆再生一个。有好心人规劝道:“你看看你老婆,形容憔悴,病病歪歪的,你难道就不心疼?”明浩则说:“我就想要一个儿子,不见儿子不收兵。”结果,老天不负有心人,老婆又怀上了,果真生出来一个大胖小子。再比如,重复卖树墩子的故事。说的是明浩家院中放倒了一棵老榆树,明浩挖出树墩子卖给供销社,赚到了一笔钱。到了夜里,他推着独轮车,潜入供销社的院子,将那个树墩子偷回家,第二天推过去再卖一回,结果被人识破。更不用说给知青砍段,步子迈得太大,裤裆扯破的尴尬事儿了。

就是这样的一位农民,自私自利、思想落后,还总领着知青下地干活,难道这就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伯驹有时会思索这些问题,当然他也明白,由于过于敏感,这些细节无法在那篇散文中体现,即使写出来,也难以发表。


    关注 刘建鸣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