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东专栏之二:考古学家与侦探

 

考古与侦查有颇多相似之处,而每个杰出的考古学家都可以成为很好的侦探,乃至神探。我所景仰的著名考古学家之中,邹...



考古与侦查有颇多相似之处,而每个杰出的考古学家都可以成为很好的侦探,乃至神探。

我所景仰的著名考古学家之中,邹衡先生最初是学习法律的,而张光直先生年轻时非常喜欢侦探小说。不知两位先生在考古学上的成就与这样的出身或爱好有无因果关系!

试从以下几个方面谈谈考古与侦查的神似之处。

第一,二者都是研究过去的学问。考古是研究人类古代社会的历史,而侦查则是调查已经发生的案情(注意侦查与侦察的区别:军事术语侦察主要是探查敌方目前的有关情况,为将要发生的战斗服务)。考古是研究遥远的过去,虽然是从盆盆罐罐和各种遗迹入手,但着眼点却往往是国家、社会、民族等重大课题。侦查一般都是调查刚刚发生的案子。虽然也是从证物、痕迹入手,但主要针对具体的刑事案情,当然也会有关系国家兴亡的大案特案。不过,像《神探狄仁杰》系列里几乎每个案子都关系国家大事的情况是非常罕见的。



第二,二者的主要研究对象都是遗迹、遗物。虽然二者都会使用文字材料,但主要都是通过遗迹、遗物来重构或还原已经发生的事情。夏鼐、王仲殊先生认为“考古学是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历史的一门科学”。按照这个定义,通过文字史料包括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来研究历史的学问被归入历史学。一个考古学家虽然可以熟悉甚或精通文字、文献,但对遗迹、遗物的研究才是看家本领或本门功夫。侦查过程中也会遇到各种文字材料,例如档案、遗书、通信等,但侦探的功夫高低主要体现在对现场遗迹、遗物的分析,而不是对文字材料的分析上。虽然文字功夫也属于侦查工作,但侦查的核心则是对非文字材料的分析。我很早以前看过一部侦探电影,现在已经记不起名字。其中的主角就是一个公安中的足迹分析高手,可以通过足迹分析来推断一个人的高矮胖瘦等体貌特征,甚或更多。
第三,二者使用相似的思维方法与具体手段。首先想到的一点是“巧合”。在谍战片、侦探片中经常听到关于巧合的很有哲理的话语,诸如“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我们从来不相信巧合”等。巧合是确实存在的,说书、唱戏、影视里的巧合更是比比皆是,因此有“无巧不成书”之说。网文“世界上最玄的10个巧合”之八是“重逢的手镯”:英国的芭芭拉·赫顿不小心将她的古董手镯冲下了卫生间的下水道。当她到一个珠宝店想重新买一只手镯时,一名男子带着她丢失的那只手镯进入珠宝店,要求店老板估价。据这名男子说,他是一名清理工,是在清理下水道时发现了手镯。

然而在现实世界中,很多貌似巧合的事情之间都有着内在的逻辑关系。无论是考古还是侦查,在遇到“巧合”时,首先应该努力探寻其中的因果关系,而不是简单地视之为巧合而不求甚解。很多案情的突破就是因为从巧合中找到了嫌疑人,比如多次在事发现场见到某人。在中国考古学的“夏商文化研究”领域中,商代早期规模最大的郑州商城、《春秋》经的郑地亳城、郑州战国陶文的亳字、汉代荥阳的“薄亭”四者的“巧合”,足以刺激我们去探究四者之间的因果联系,更不用说《春秋》经里的晋悼公十一年的同盟于亳城北与郑州战国陶文中的“十一年以来”中两个“十一年”的巧合。
“想象”是一个心理学概念,是对头脑中已有的形象进行加工改造,重新组合成为新形象的过程。想象可以分为再造想象与创造想象。考古研究与侦查工作中的想象属于再造想象,是以已知的材料为基础对人类行为过程进行想象。这种想象可以说是对人类行为的复原,就像对陶器的修复一样。在这个想象过程中,没有实证材料的部分可以称作脑补。脑补即脑内补充,原为动漫用语,现在已成为网络文学中的常用词语。原是对漫画、小说以及现实中自己希望而没有发生的情节在脑内幻想,而且比较多的是邪恶情节。我们说的脑补是指通过思维对未知部分进行补充,就像陶器修复过程中的石膏一样。在刑侦影视中,经常见到侦探面对现场的遗迹、遗物对案发经过的想象。例如通过窗台上的脚印想象作案人跃上窗台跳出的情景,通过墙壁上的弹痕来想象子弹的轨迹。想象在考古器物修复和绘图过程中是经常使用的。在对建筑遗迹尤其是城址的复原过程中,想象更是不可或缺的。

在探寻郑州商城内城的城门之时,考古工作者曾根据东墙北段的北东门和西墙南段的南西门,推断西墙北段也应该有一座北西门,并据北东门的位置和与之相关的街道指认其大体位置。稍后意识到三座铜器窖藏中的两个均靠近城门,随即发现另一座窖藏恰好位于北西门之外,这就从一定程度上验证了此前推定的北西门的可信和具体位置。田野发掘过程中,通过对灰坑填土性状的分析,可以大致想象当初填埋时的情景。填土呈比较规整的层状分布而且比较纯净、坚硬者,很可能是为了地基的稳定或地面的坚实而在很短的时间内填满夯实的。填土呈块状分布而且质软、多杂质陶片者,很可能是倾倒垃圾的结果。我最近见到一个比较特别的灰坑堆积,靠近坑壁的地方竟有几乎垂直的堆积层。这种堆积使我们联想到,最初填入的很可能是比较松软的柴草、谷秸之类的东西,后来才填入较实在的填土。



考古研究的资料收集与刑侦工作中的证据采集都需要一定的技术支持,因此考古机构与刑侦机构都设有技术室。由于工作对象的不同,二者的技术手段也有很大的差别,但也有一些相同或相近的技术。尸检是刑侦工作中最重要的检查手段,宋代提刑官宋慈曾根据多年验尸断案的经验写成《洗冤集录》。古代的各级衙署都有专门的“仵作”从事验尸,而现代则有法医专门从事验尸,《法医学》更是法学院的基础课之一。人骨研究是考古研究中的重要环节。早年从事历史时期人骨研究的专业人员极少,考古工作者对人骨也重视不够,以致于人骨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研究。不少人骨在经过简单的性别年龄鉴定之后就处理掉了。近二十年来考古学界才对人骨的收集和研究越来越重视,更有DNA等技术的引入,种属、食谱、疾病等研究都已有所开展。如果将考古研究中的人骨研究与侦查工作中的尸检加以对比,就更能体会到人骨研究对复原人类历史活动的重要性。当然,对于像马王堆汉墓中的女尸那样的研究对象而言,考古人类学专家与法医专家会有更多的交集,只是专门研究骨头的考古人类学家远不如法医更有优势。



早已退出考古江湖的孙祖初先生早年曾对笔者提出一个设想,使用公安的指纹分析仪对我们在陶器上搜集到的指纹进行比对,也许可以会发现很有趣的问题,例如相隔很远的两地发现有同一个陶工的作品。最近读到秦戈的《指纹分析与古代陶器研究》一文,知道已经有人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江苏警官学院有一座中华指纹博物馆,并声称是目前国内唯一的专业指纹博物馆。不过从简短的网络报导来看,博物馆陈列似乎重在指纹本身。



作为一个考古家,仅有的侦查知识大多是从纪实、小说、评书、影视中学到的,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过读大学时还真比较仔细的读过《法医学》,而在写作此文时也浏览了一下北大版的《刑事侦查学》。

年轻的考古学家们有没有去刑警队实习的冲动(枪战啊,好怕怕!!)?

主持考古院系的教授们有没有想过邀请“名探”来办个讲座(也太离谱了吧!!)?

作者为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文博系教授,引用及转载请注明作者及来源微信公众号“考古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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