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实力诗人:冰儿

 

從未有一個月亮,比我在今晚跑道上看到的更大。...



冰兒:十枚月光

跑道上的月亮

從未有一個月亮,比我在今晚跑道上看到的更大。更亮

它的光,像是從幽深的礦井裏突然噴出

挾裹著礦石巨大的能量,沿著井壁螺旋狀上升

它要進入另一個更深的所在,那裏是宇宙的核心

去與另一個星球會合

通過與那個星球的碰撞,提取對方身上的隕石碎片,來填補自身的缺

它要到達的那個地方太遙遠了。像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試探井深

卻怎麼也到不了底

最後,它變成了一把湯匙狀的東西

一直在舀那裏面的湯汁

黑暗中聽得見喉嚨深處咕咕的吞咽聲

喉壁太光滑了,掛不住一枚月亮

但它必須不停地深挖,不停收割

不能停止。這是它作為一把鋤頭或鐮刀的使命

此刻,我的腳已偏離跑道

腳背上一層金色的光芒

區分了我與那些黑暗中熟睡的人

黑暗中發光的事物夜晚。躺在床上,感到黑暗中有個東西在發光光芒很柔和。讓我得以持久地睜大眼睛,尋找光源它肯定不是石頭之類冰涼的東西我明顯感覺自己臉頰發燙也不是人身上某種可有可無的飾品飾品夜晚一般都會被摘下它應該是從某個隱蔽的地方生長出來並且獨自呆著的時候,用最重要的主杆部分吸收著空氣中的養分它的果實,則不停地積聚汁液像發動機的油泵這東西離我很近,伸手就能摸到我懷疑它是夜空中的一個天體默默運行在我頭頂的天空,陪伴我度過一個個無眠的夜晚它已經被用得有點舊了,但依舊完整有時,我走過去握住它雙手發顫。仿佛接住世界向我遞過來的一根汁液飽滿的甘蔗

或者躺下來,像一枚炸開的石榴

沐浴在月光下。感到體內湧動火山般的炙熱也是來自它的光芒以及時間賦予它身上那些沉默晶體的反射

月光深入過的地方才能稱作故鄉月光深入過的地方才能稱作故鄉那些光芒覆蓋的河流,山脈,花朵仿佛雨後春筍在靜寂中拔節發出骨骼鬆動的聲響對腳下的土地而言,它每一次生長都意味著喪失我也是如此我的履歷中,生是一枚子彈,死是一面旗幟而故鄉是一個小山坡子彈打響那天起,我就扛著死亡的旗幟輾轉多年,卻再也無法將它插回長滿荒草的坡頂

月光下的蟬蛻

天色快暗下來的時候。蟬從殼裏探出了身子

亮晶晶的羽翼,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天空

透過低矮的灌木叢。樹葉簌簌往下掉落

像微弱的火苗

它要就著火光穿過下麵的小徑

去存放身上一件東西

那東西已經成熟。逐漸飽滿

像一筐沉甸甸的穀粒

太陽就要落山。山谷一片通紅

它的身軀也融入其中。成為一道光

它在動。身體的一部分像潛水艇在下沉

另一部分卻正在上升。仿佛長出了翅膀

在它飛翔與降落的間隙。有什麼東西注入到了空氣中

四周的物體輕微地抖動

那只蟬,一直在飛。在卸下什麼

在奮力通往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留在視野中的圖像越來越小

越來越模糊。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完全消失了

月光緩緩從山谷升起

它從未像現在這樣,來到了新的位置,到達了新的高度

葫蘆月光

葫蘆長著細小的絨毛

在一個私人的瓜棚裏

像一支靜默的笛

我舔著乾燥的唇,感到了渴

果葫蘆曲折的藤蔓,是自身需求的延伸

我的渴則是另一種。多數情況下我捂住我的渴

像捂住一眼清泉。這樣,我和大自然之間

達成了一種默契:替對方守住與液體有關的秘密

有時也會來一場想像的大雨。澆透萬物

我濕滑的掌心,讓葫蘆的生長更恣意

每一次向上向下的舒展

所有來不及感受的綠色顆粒

像列車在原野上賓士

一個追著火車跑的孩子,被遠遠拋在空曠的鐵軌上

整個正午。葫蘆掛在太陽下。它必須面對高溫

面對自身內部的腐爛

而我,面向葫蘆,與它形成對稱

在下一輛火車到來前,我必須學會一種平衡的能力

學會化解摩擦,扛住一種壓力

豹子月光

每一座人跡罕至的雪山

都有一條嶄新的棧道通向它

途中鮮花盛開,流水潺潺

但我們不能獨自去到那裏

像一把突然亮起的手電筒

現在正是它需要充電的時候

它用爪子刨開表層的積雪

抓起深處從未有人動過的雪塊大口吃著

它就是依靠這些補給度過了一個個寒冬

每吃一口雪,它身上皮毛的亮度就增加一分

逐漸變成一團燃燒的火球

向雪山深處蔓延

火勢越來越大,燃燒的範圍越來越廣

灌木在風中劈啪作響。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

也映照出豹子的灼熱

它像一道閃電在冰層深處行動著

開闢著一條全新的生命通道

它不能停止,它要一直這樣深挖下去

去撕咬大地深處的某種東西

月光下的籃球場

一段時間的弓腰過程中,保持手的運動

等球逐漸適應了某種節奏

猛然彈跳,躍起

像豹子一樣將它穩穩送進球框後

球場沸騰了。他也感到全身輕鬆

那顆球像他身上結出的果實。成熟很久了

有些提前發育的,遲遲等不到人來

腐爛在枝頭

留下來的,繼續在月光下發酵

有時,午夜的房間裏。你會聞到空氣中彌漫著果子熟透後

濃郁的果香。仿佛來到了一座果園

你伸手摸摸這顆,捏捏那顆

因為大自然珍貴的饋贈而感動得想哭

但你忍住了。如這些果實一樣

它們的一生都在黑暗內部秘密釀造著各自的汁液

現在,一顆顆帶著即將被採摘的顫慄

懸掛在月光下

既無需人安慰,也無需人分享

月光來到雪地上

月光來到雪地上,沒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冒犯

兩個自身會發光的東西疊在一起

光芒更強的那個,會獲得一股神奇的力量

像一把電鑽,筆直地進入一塊金屬內部

火光中,它們相互燃燒著

火花有時會濺到雪的表面,留下一小片水漬

雪很厚。雪地深處埋著一座被燒毀的廢墟

要想在那裏面,找出一些亮晶晶的東西來

除非雪全部融化

在農村生活了多年。我在無數個夜晚看見

月光落在雪地上

那是我一生中經歷過最美的時光

像用山泉洗淨剛摘的野草莓放進嘴裏

它們都是大自然給予我最好的恩賜

成年後來到城市。我再也沒有見過

一種野性與另一種野性,那樣完美地融合

月亮是鹹的

當月亮在夜晚,從天空的身體裏

像個器官一樣生長出來後

天空一片亮堂,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下光

那光芒很柔和,顯得十分聖潔

像山中突然矗立起來的一座廟宇

我從荒野中帶著滿身塵垢來到它面前

感到這具身體是有罪的

它被一副鐐銬所縛。在人間輾轉了多年

不停地尋找一把能夠打開鐐銬的鑰匙

現在我扭動這把鑰匙

這件被誰別在腰間閃閃發光的純金屬

它已經吸收了人身體上的氣味,汗液和血

它是腥的,鹹的,是我生活中離不開的鹽

我一邊吃著鹽在這個世界繼續活著

一邊被一枚遙不可及的月亮醃著

骨折的月光

淩晨兩點的海醒在沙灘上

來海邊看月亮的人想借月亮平息身體的潮汐

好幾次,月亮就要來到他們中間

被誰的手指乒乓球一樣按住

試圖通過還原它的形狀,大小和彈力

拼湊出一個輪廓

這秘密的感知

沙粒一樣充盈而無法把握

一路跟隨他們直到潮水退盡

無海嘯,無沉船

惟有海面漁船燈火在不知疲倦地顛簸和明滅

唉,曾經她與它們一樣

一到天黑就用力

企圖通過某個黑暗中的發光體

來驗證自身未知的部分

但這一次,她直接繞到光源的背後

從它的折射中

窺探自己不太光鮮的另一面



冰兒,原名戴樂陽。原籍湖南,現居廈門。70年代生。出版詩集《月光的白色藥片》《冰上七步》《青弦》。

編輯:牛奶妹


    关注 反克诗歌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