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石榴花

 

哪里有房子,哪里就有石榴树,哪里有石榴树哪里就有石榴花,石榴花燃着了,满世界噼剥作响,我站在火堆旁,边歌边舞。古意朦胧的榴花丛,影影绰绰,一男子轻唤他蹒跚的小女儿:“石榴花,这边。”不用问,男子姓石。也许不姓石。...

《在外封丘人》:有深度的解读封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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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花


“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石榴花好性儿,守得住,花儿们都挨挤着坐在春天的会场时,石榴花不参加。石榴树甚至连芽也不露一下,睡梦沉酣,摇也不醒。灰黑的老枝旁若无人地晒着太阳,理直气壮,似握着说一不二的把柄,不到时辰不出手。此时若有兴给石榴树配上乐音,定是幽幽的胡琴声,且抱琴坐于树下的是位宽袍大袖的老者。

就在你我都失了耐心,以为石榴树再泛不过劲来,它吐出了第一粒叶芽,棕红色,软,嫩,羞怯,极不情愿样。紧接着是第二粒,第三粒……每一粒展开如雀爪,满树的雀爪由红变绿,变油亮,变碧翠时,石榴花也撅着嘴儿,打苞了,开花了。待红花漫遍树梢,已是人间芳菲尽的阴历四月天。

春末夏初时节,风柔气和,阳光不软不硬正好。石榴花选在此时开放,我也选在此时出生,也许我的前世跟石榴花有扯不清的渊源。

石榴花土气,这一点谁都确认,榴花自己也无可辩驳。榴花带着小肚子出场,且肚子一天天饱满膨大,牡丹,菊花,桃李杏花都不这样。只有石榴,挺腹踩在一汪坚实的绿中,憨丫头样。憨小子也不例外,鼓胀小腹的是女石榴,扁平小腹的就是男石榴,石榴男早晚要凋落,是狂花儿,与石榴女谈一场恋爱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倏然坠地。女石榴还要留在树上,四月怀胎,生儿育女。

今年的石榴花可能是得天时与地利,开得特别繁稠。小区一楼的住户,每家都在后院种一棵石榴,说是给孩子留个新鲜石榴吃,其实还是待见那喜气的花。过来过去,我总是忍不住驻足端详。榴花从杈到梢,零星开出一路小辫,扭结处是一个个火红的盅子。站远了看,如碧波中迸出的火星,水光四溅处热气腾腾,似闻呼喊似听叹息,是一场真真切切的搏杀。《十面埋伏》从红绿深处奏响,榴花高调燃烧。细蜂欲沾粉,一看火苗冲天,吓得扭头就逃,隔岸观火;白蝶纵身一扑,名节未得成全,倒惹了一身血红,血色罗裙翻新意。
榴花瓣,薄透如蝉翼,小心皱着好看的褶,如一抹软软的羞。捻一下,红汁浸出,染红的手指慢慢洇出一片模糊的旧影。几个女孩子拾石榴花,不够就上树摘,捣石榴花,开胭脂,红脸蛋嫌不过瘾,临了还要在辫梢缀一朵最大最红的,双辫子从村东一直甩到村西。还有一种玩法,挖掉石榴花齿内的金黄花蕊,指尖触到蕊心,沙沙地痒。捏着盅子底部,拈过去拈过来,在里面放点土,端给扮家家的客人吃,细声慢语学大人样:“吃吧,吃吧。”客人也扭捏着尽量在石头上坐端正了,尽量斯文地捏住细枝做的筷头,客气地咂巴着嘴,做吃状。玩厌了,择一般大的没有肚儿的男石榴花,穿起来当链子挂在颈上,小红喇叭一长串,淡青气味。做这一切,有十分的认真,十分的虔诚和十分的专注,如有佛音入耳,一丝是一丝,一缕是一缕,精细,纯粹。

“石榴花,开哩红,后娘打娃不心疼。不是掐,就是拧,不是锥子就是绳。”我没有后娘,我很安心。

让我安心的,除了有亲娘疼着,长大后我竟幸运地来到了一个有石榴花的小城,且石榴花是小城的市花。道旁是石榴树,公园里专门开辟出石榴园,街道和店铺也以吉祥的“石榴园”来命名,平常人家,若实在没有厚土,也要用大缸装一棵石榴树,阳台檐边是成排的盆景小石榴。所到之处,俯仰之间,皆炽红火热。有果石榴,有花石榴,果石榴秋里沉挂于枝头,露出粉白贝齿,咧嘴笑。花石榴从四月开到八九月,一路火红,一路亮艳,为劳累人解乏,给烦恼心驱忧,人畅快了,就想吼几嗓子地方戏,戏词不讲究,调门一定高亢。

石榴花让人不由不想起石榴裙,石榴裙盛行于唐,到了清仍不减年轻女子对它的钟爱。《红楼梦》里的香菱穿着一件石榴裙,跟姐妹们采草花玩耍,她手里的夫妻蕙招来轻浅的嘲笑,羞恼,扑打,裙子半边拖到了泥坑里。污了裙,愁了眉。恰巧采了并蒂菱的宝玉来到近前,一向体贴美女的怡红公子忙转身向袭人求援。湿了的紧贴身的石榴裙在宝玉眼中是否有别样的媚?宝玉叹石榴红绫不经染,我叹红颜过洁世同嫌。但见,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痴公子背脸葬草花,红红绿绿,好看煞。

俗语云,红配绿看不足,红裙绿衫,红衫绿裙,对照鲜明,田间野地缓缓走来这么一个年轻女子,怡心悦目;古时的丫环,红绿装扮,主人远远地便可唤来使。现代都市人,不再将怡红快绿堆在身上,扎眼的土气,土气得扎眼,盛夏里会让一城人跟着上火。而穿在树上却意外地顺眼,土气,有潮乎乎的厚地接纳,便可钻可探可深入,变得特有生命力。纤弱枝,粗壮条,都不耽搁燃一头的火焰,妙龄摆胯,老媪簪花,高低都是美。孤单时望一眼石榴花,暖从心底起。落寞时摸摸石榴花,热闹顺指尖流过身体抵达脚心。借古人言,我看榴花多妩媚,料榴花见我应如是。一段《知音》筝语,诉不尽的是山高水长情意。

哪里有房子,哪里就有石榴树,哪里有石榴树哪里就有石榴花,石榴花燃着了,满世界噼剥作响,我站在火堆旁,边歌边舞。古意朦胧的榴花丛,影影绰绰,一男子轻唤他蹒跚的小女儿:“石榴花,这边。”不用问,男子姓石。也许不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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