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那丛茅草

昏黄的灯光下，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依偎在邻居老伯家红彤彤的炭火炉旁，看着那绵软的茅草在他皴裂的大手中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只可爱的小动物……那是一幅多么温馨与和谐的趣事图。...



初冬的阳光慵懒地落下来，透过那些若有似无的残雾，均匀地撒在了街角那个逼仄位置。不知何时起，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地方被改造成了一个小花园。可能是为了防止人为的破坏，小花园的四周围起了一圈铁栅栏。路过的人，如果留心总会发现临近人行道的公园一角长着几丛齐腰深的茅草。



那丛茅草长在一处低洼积水的高处，与参考中国结元素而制作成的雕塑形成了相互映照和彼此依附的态势。按照它们各自所处的位置来看，很难说他们谁是红花谁是绿叶，但红绿之间的搭配生出了一种能养眼的和谐共存之美。

从去年冬天开始到现在，我注意到街角这个小花园有近一年多的时间了。以往每次坐在公交车上路过，我总是随着车流的涌动有一搭没一搭的扫上两眼。因此，对它的印象就仅仅停留在对车窗外季节的感知和判定中，如：春寒料峭的日子，花园深处的那几株迎春花鼓起了蕾苞。我从心中意识到春天来了。

诸如此类的感知渐渐多了，我对季节和温度的感知开始变得麻木并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漠视习惯。直到今年春末夏初的一天，我乘坐的公交车堵在小花园附近的十字路口，只好下车徒步赶去公司。这也就间接的创造了我和那这几束茅草零距离相遇的机缘。

当我着急忙慌的走过斑马线，望向对面花园的目光顿时被围在铁栅栏后边那丛嫩油油的茅草牢牢锁住了。我看着那密密匝匝的依附在一起的茅草叶子，内心涌动出了一股久违再遇的欣喜。

小时候的农村物资匮乏，一年到头，除了夏秋季节有供我们孩子打牙祭的瓜果之外，青黄不接的春天，我们只能去山野里挖茅草根来哄哄干瘪了一个冬天的嘴巴，咂摸着一点混杂着土腥气的甜味儿。

看着我们吃的满嘴泥的丑样子，路过的邻居老伯有些心疼帮我们擦掉了嘴上的泥巴。他盯着每个人衣服兜里塞得满满的茅草根，开口示意我们掏出来扔掉。这可是好不容易趁着雨后挖出来的甜味儿，我们怎么可能随便丢弃。更何况，还是一个膝下还无儿无女的人说的话。

望着他向我们伸来的手，我们满脸惊恐地捂紧衣兜，吓得躲闪着他往后倒退。见此情形，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就去我们挖茅草根的地方捡拾来了一些既高大又绵软的茅草。我们不明所以的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不敢上前，也不敢掉头跑掉。就在我们四处寻摸，准备向附近的乡邻求援时，他的手掌心竟然出现了一只用茅草编的蚂蚱。

一时间，邻居老伯用茅草编织出的枯黄色蚂蚱远远超越了茅草根带来的土腥甜味。我们忘记了之前的惶恐，大声吆喝着，一窝蜂冲着他那只晃动在半空的茅草蚂蚱跑了过去。他以自己的智慧和心灵手巧赢得了我们孩子的尊重和另眼相待。

这次事情发生之后，每天放了学，我们一干小伙伴总会撒开脚丫子疯跑在落日余晖中的山野里。我们以谁收割的茅草又多又好来判定输赢。对于得胜者的奖励，自然是第一个让邻居老伯编织自己喜欢的动物。

现在想一想：昏黄的灯光下，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依偎在邻居老伯家红彤彤的炭火炉旁，看着那绵软的茅草在他皴裂的大手中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只可爱的小动物……那是一幅多么温馨与和谐的趣事图。后来，随着我们的长大，邻居老伯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最终，他因为扛不住一场三月里突袭倒春寒而病逝。

我清晰的记得他下葬的那天，一个有心的小伙伴从别处刨来几棵迎春花栽倒了他的坟头上。我们希望他的坟头能和别人的一样，能在每年春天都花枝招展。第二年清明节，我们再去给他的坟头填土，远远的就看到他的坟头顶上长出了一丛茅草。那些栽在坟头上的迎春花早已干枯，没有一点存活过的迹象。

“这个老东西，一辈子就是喜欢小孩子，就好用茅草鼓捣些小孩子的玩意。你说你死了死了，也没丢下这份挂心事。”一个和邻居老伯同龄的老人路过此处，看着那束在风中摇摆的茅草感慨着。



有小伙伴原本打算拔掉，却被我阻止了。我想这或许缘于邻居老伯对茅草的浓浓爱意，也是为了让我们记住有他这么一个人来过。

我想着这些过往的事，内心陷入了一片恍惚之中，不知不觉就错过了上班打卡的点。无奈之余，我只好放下拍照片留存美好的想法，急匆匆离开了。去公司的路上，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时间再回来，将那几束茅草拍幅照片发到朋友圈里。但事与愿违，每次总是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阻挡了再次徒步而去的想法。

说话间，几周的时间又从我的琐碎的生活中一晃而过。在寒风瑟瑟而起的中午，我坐在办公室里，听着窗外打着唿哨闪过的风打起了瞌睡。不等隐约的睡意袭遍身心，我身体陡然打了个哆嗦，突然间想起街角公园的那几丛茅草。我想：如果我再不前去拍照片，可能就要等到来年了。但来年它还能不能继续存在都是两说的事。

我抑制不住前去的强烈意愿，披着衣服就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办公室。当我站在楼前的空地上抬头望了望天，阳光透过残存的雾霾落了下来，让原本清冷的世界多了一些温暖。我踩着人行道上的树影和黄绿相间的落叶，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信步向着街角的公园走去……

看着那几束有些衰败的枯黄茅草，我迟迟没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照。由于前几天刚刚下过雨的缘故，那几丛茅草东倒西歪的杵在原地，曾经的秀气与挺拔早已荡然无存。

感知那几丛茅草和旁边荷花盆景迎面袭来的枯败之意，我内心最柔软之处竟然缱绻着一些愧疚的感伤。因为有意或者无意的各种理由的羁绊，我错过了最初的风景，就像我没能在邻居老伯故去时送他最后一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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