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劝捐艺术

 

敬酒不吃吃罚酒...



咸丰二年(1852)春天,太平军围困广西省会桂,林达一个多月。桂林之围,不仅使远在北京,的咸丰帝心急如焚,对与广西毗邻,的湖南士绅而言,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让人寝食难安。不论是否攻下桂林,太平军兵锋北指,由广西进入湖南是,大概率的事情。

这一年四月初一,正在长沙岳麓书院读书的曾国荃给在京做官,的长兄曾国藩写信,报告家乡的情形:

广西不靖,恐非目前所能荡平。缘以太平已久,民不知兵,而司命者又未必悉,能调度有方,以故望风而靡,不战而北。

........

长沙各宪出示修理城垣,命各绅士在城内劝捐。愿出赀者颇少,惟贺少庚现出一千二百金,陶少云、李黼堂、劳世兄及各位有钱,之家均尚未定,其余颇观望不前。良由大吏平日,不能为百姓分忧,而此次经济又,惟有修城一端,余则无事也,何能结众庶之心,令其踊跃乎?

这封信对清军毫无战斗力的分析,颇为精到,其原因主要是官员,阶层的腐败无能。长沙城的官吏和士民,感觉到危险了,官员的对策只是修城墙,以冀被动防守。长沙的藩库没钱,只能找富家劝捐,富家对地方官的不作为,颇为生气,不愿意掏钱。

省城富户惟一捐款一千二百两的是当过,云贵总督的贺长龄(贺长龄)之子贺少庚。其他几个显宦之家,如做过两江总督,的陶澍之子陶桄(字少云,左宗棠的女婿)、做过陕甘总督的李星沅,之子李桓(号黼堂),以及广西巡抚劳,崇光的儿子,都在观望。

此时曾国荃只是一介书生,以旁观者的态度忧国忧民。他可能没想到自己和长兄将会成为平息这次,大乱的重要角色,真是时势造英雄呀。

湖南的主要官员想,大富人家劝捐修城,是地方政府想出的招数。到了咸丰三年,局势变得更加恶化。太平军顺湘江北上,围长沙久攻不下,撤围再北进,攻陷武昌。进而顺江东下,攻占金陵作为首都。广西一隅之祸已经成为清,帝国的心腹之患,朝廷下诏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战争动员。打仗就是拼财力,可朝廷早就在前三年广西“剿贼”花费了一千多万两银子,国库没钱,只能让高官富商家出血,捐款以做军费。咸丰帝明发上谕,令各地官员向富户劝捐,并言“此举乃出于万不得已”——看来咸丰帝心里,还是很明白,也知道让富人在赋税之外再掏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让各地富人捐钱,朝廷当然要做个表率。都察院副都御史文瑞给皇帝开,了一个名单,列举首批十八位朝廷,高官的家族,其中穆章阿、潘世恩等五人做过,大学士或军机大臣。于是皇帝令惠亲王、恭亲王召集这五位退休官员,本人或子弟,让他们带个好头。最终这十八户朝廷,大臣共捐了二十万两银子。(参见拙文《看咸丰帝怎样勒索高官》)

浙江省宁波府是富庶之地,《南京条约》签订后作为五口通商之,一已有二十余年,富商多,油水大,是劝捐的重点地区。因处理鄞县民变而有功的,段光清此时署理宁波知府并兼任鄞县知县。他在《镜湖自撰年谱》详细地讲述了咸丰三年他负责,的劝捐经过。

浙江巡抚在信,中对段光清指示:“务令富室慷慨书捐,即代我跪求,以稍纾国家之难。”接到皇帝的诏书和上司,的书信后,段光清办了几桌酒席,请宁波城的富户来,赴鸿门宴。一提到捐款,各富户都说,宁波城里的大户首推陈、吴两家,这两家先各捐三万两,其他人家就会跟着捐,捐款的任务大概能完成。

吴家答应自己先捐两万,并说不管陈家捐多少,我一分不少。——官府劝捐富商,必然有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出价三万,人家还价两万,相当不错了。其他富户说陈家,也不能少于两万。而陈家鸡贼,也不说自己不捐。若如此,他大概在宁波舆论界会成为汶川,地震后的王石。可陈家就是不,愿意承诺具体数目。官府几次派差役去,陈家催促,陈家当家人也不来衙门。

没办法,段光清只得在一天,带着书吏、差役十名去陈姓宅中催捐,陈家仍然不应允。于是,段光清老爷戏精附身了。据他所述:

余命号房先跪阶下,余再跪堂上,谓陈姓曰:“皇上不得已而有是举,抚宪不得已而有是信,我亦不得已而有是跪,尔家不允是捐,我只跪尔堂上不起。”陈姓亦跪,且叩首曰:“公祖请起,不敢不捐。”余起,随命号书曰:“尔等代我跪此,俟陈府捐数书定再起,而回署告我。”(中华书局 1980 版 p81、82)

知府高举皇上和巡抚的,政治大纛,还亲自向一个商人下跪,再坚硬的铁公鸡,也扛不住呀。陈姓只得答应捐款两万两。鄞县、慈禧、镇海诸县的富户就,跟着捐款,此次宁波一府捐了,五十万两。

官府劝捐不能一味,漫天要价,不给商家留余地,必须有礼有节,有章有法,知己知彼。

当时宁波府最大的富豪是,慈溪县的冯姓(姓冯不姓马),全国知名,他被单列出来,重点照顾。有御史对皇上上奏言,冯家资产有两千万两(清朝户部的存银在,道光时期最多才三千三百万两)。于是皇帝特旨让,慈溪冯家捐银一百万两。浙江省的司、道官员也说,冯家至少得出三、五十万两。冯家老板一看傻眼了,哪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银子呀。他的应对措施是:

冯姓将收一切生意,自呈其家底账,实有家资若干,请抚台奏伊家应捐若干。宁波码头大小店户,多行冯姓本钱,闻冯姓收生意,皆云:我等不能不歇生意,宁波歇生意,则宁波之码头倒矣;各省皆闻冯姓因,捐输歇生意,则天下富户皆畏葸,而商贾萧索矣,此其关系不小。(p.82)

冯家人这么做也是不得已。他干脆关门歇业,不做生意了,把底账全交给官府,让浙江巡抚派人来查账,再决定他家应该捐多少。冯姓是宁波众多商行,的股东,这些商行一说大,股东歇业了,也要跟着关门。这相当于罢市呀,如此宁波这个繁华的商埠,会倒掉。各省富商如果听说冯姓被,官府逼捐,也都心生畏葸,整个国家的商业会,变得萧条。

段光清就此事,写信禀告巡抚,说明此事的利害关系。段氏信中言,御史的话未必能当真,冯家在各省有生意,只是富豪之名在外。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现银堆在家里?捐输军饷,必须要现银,怎么可能让人,一下子拿出上百万两?莫说上百万两,就是几十万两,也难让人家一次就,捐出来呀。要平粤乱既然开了捐例,军旅不息,捐输岂能一下子就停止呢?何不留有余地,以后仍然可以年年,向冯家劝捐。

段太爷(段太爷)比京城的,御史脑子清楚,至少他明白总资产和,现金流区别很大。他对巡抚的建议是摊派、劝捐不能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一下子把富户榨干,破坏了整个商业生态。必须可持续发展,放水养鱼。巡抚认为段光清的,话合乎情理,最终冯家此次捐输,了十二万两银子。

官家让商家捐钱,不管用政治大帽子压人,还是以情动人,其实差不多,都带有强迫性质,没多少商家真,能痛痛快快掏银子。曾国藩咸丰三年在,湖南办团练,让富户捐款,富户不响应。他的手法比,段光清强硬多了,把长沙城内官宦子弟,的代表人物陶桄给扣留,让他家拿钱赎人,陶家一就范,其他家也就老老实实出钱。多年后曾国藩对幕僚赵烈文,(赵烈文)谈及他和左宗棠(字季高)的过节说:“左季高以我,劝陶少云家捐资,缓颊未允,以致仇隙。”左宗棠为女婿求情未允,心中恼怒曾国藩。等到他能和曾国藩,分庭抗礼时,便把早年的怒火发泄,出来了。

左宗棠本人呢?他带兵打仗,筹款筹粮,亦是这样的套路呀。

同治二年(1863),同左宗棠率领楚军,收复了浙江兰溪。战后兰溪,满目疮痍。据光绪朝所修《兰溪县志》载:“惟城内城外廛庐被,贼焚毁一空,四乡民储被贼搜括殆尽。”“城复后,饥民嗷嗷,无楼栖处,僵卧街途,雨沦日炙,百端受病,疫作时有遍体溃烂者。”

左帅要筹集买粮,救助饥民的银子,向大户人家劝捐。当地富绅杨坊、俞斌、毛象贤,不但不捐钱,还趁战乱后田地房产,价格低廉,大肆吃进。左宗棠大怒,上奏皇帝,请批准他对这样的富户“上手段”。朝廷很快批示:

浙江此次之变,吾民颠沛流离,千里赤地。朝廷轸怀民瘼,哀悯殊深。左宗棠现拟散钱煮粥,拯救饥民,招集流亡,给赀耕种。具见该抚能体朝廷德意,惠我烝黎。而富绅杨坊、俞斌、毛象贤等十数员,非但膜视邦族不加拯恤,且欲乘机贱置产业,实属忍心害理,为富不仁。著照所拟,饬令力措钜款,广购米石,迅救阽危。如敢不遵,即行严办。(《同治朝实录卷之五十八》)

一旦给这些富户戴上“忍心害理,为富不仁”的帽子,“严办”就有了道义根据。富户再不乖巧地出血,等待他们的必然,是破家之祸。兰溪县的富户们马上知趣,地捐钱捐粮,毛象贤(毛象贤)一家即认捐,米六千石,并先行缴到,洋银一万零三百元,银一百三十九两三钱五分。

“劝捐”只是官家客气的说法,商家如果不听“劝”,接下来就必定是“勒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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