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龙应台:阳光照亮你的路(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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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亮你的路


本文选自《亲爱的安德烈》,这本书中的36封家书呈现了母子两代人心灵的碰撞以及中西不同文化对个体思想意识的影响。在信中,安德烈“有三分玩世不恭,二分黑色幽默,五分认真”;龙应台“有八分认真,二分知性怀疑”。安德烈对龙应台“嘲笑有加”;龙应台对安德烈“认真研究”。

本文是在安德烈在向妈妈诉说自己爱情的碰壁后,龙应台作为母亲的回信。
你愿意和我谈感情的事,我觉得“受宠若惊”。是的,我等了19年,等你告诉我:MM,我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女孩。

我一点也不觉得你的烦恼是“好莱坞明星”的“无病呻吟”。事实上,接到你的信,我一整天都在一种牵挂的情绪中。你说,使人生平添烦恼的往往是一些芝麻小事,你把失恋和打翻牛奶弄湿了衣服相提并论,安德烈,你自我嘲讽的本领令我惊异,但是,不要假装“酷”吧。

任何人,在人生的任何阶段,爱情受到挫折都是很“伤”的事,更何况是一个19岁的人。如果你容许我坦诚的话,我觉得你此刻一定极端苦恼,而毕业大考就在眼前。我牵挂,因为我知道我无法给你任何安慰。
我不知道你们这一代的德国少年是否读过《少年维特之烦恼》?歌德和你一样,在法兰克福成长,他的故居我也带你去过。23岁的歌德爱上了一个已经订婚的少女,带给他极深的痛苦。痛苦转化为文字艺术,他的痛苦得到升华,可是很多其他的年轻人,紧紧抱着他的书,穿上“维特式”的衣服,纷纷去自杀了。安德烈,我们自己心里的痛苦不会因为这个世界有更大或者更“值得”的痛苦而变得微不足道;它对别人也许微不足道,对我们自己,每一次痛苦都是绝对的,真实的,很重大,很痛。
歌德在维兹拉小城第一次见到夏绿蒂,一个清纯静美的女孩,一身飘飘的白衣白裙,胸前别着绯红色的蝴蝶结,令他倾倒。为了取悦于夏绿蒂,他驾马车走了10公里的路,去给夏绿蒂生病的女友送一个橘子。爱而不能爱,或者爱而得不到爱,少年歌德的痛苦,你现在是否更有体会了呢?

可是我想说的是,传说40年后,文名满天下的歌德在魏玛见到了夏绿蒂,她已经变成一个身材粗壮而形容憔悴的老妇。而在此之前,歌德不断地恋爱,不断地失恋,不断地创作。23岁初恋时那当下的痛苦,若把人生的镜头拉长来看,就不那么绝对了。
你是否也能想象:在你遇到自己将来终身的伴侣之前,你恐怕要恋爱10次,受伤20次?所以每一次的受伤,都是人生的必修课?受一次伤,就在人生的课表上打一个勾,面对下一堂课。歌德所做的,大概除了打勾之外,还坐下来写心得报告——所有的作品,难道不是他人生的作业?从少年期的《维特的烦恼》到老年期的《浮士德》,安德烈,你有没有想过,都是他痛苦的沉思,沉思的倾诉?
你是否应该跟这个你喜欢的女孩子坦白或者遮掩自己的感情?我大概不必告诉你,想必你亦不期待我告诉你。我愿意和你分享的是我自己的“心得报告”,那就是,人生像条大河,可能风景清丽,更可能惊涛骇浪。你需要的伴侣,最好是那能够和你并肩立在船头,浅斟低唱两岸风光,同时更能在惊涛骇浪中紧紧握住你的手不放的人。换句话说,最好她本身不是你必须应付的惊涛骇浪。
可是,我不能不意识到,我的任何话,一定都是废话。因为,清纯静美,白衣白裙别上一朵粉红的蝴蝶结——谁抵挡得住“美”的袭击?对美的迷恋可以打败任何智者自以为是的心得报告。我只能让你,看着你,跌倒,只能希望你会在跌倒的地方爬起来,希望阳光照过来,照亮你藏着忧伤的心,照亮你眼前看不见尽头的路。
第一千零壹夜

夜晚的故事会发光,我愿每晚为你燃起一盏灯,陪你走过独语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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