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垃圾河改变背后:环保动力哪里来?

 

2014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大都市饮用水源地可持续保护项目将河北丰宁小窝铺村选为试点,力图解决生活垃圾和农业污染对水源的威胁。然而,环保带来的负担,让村民们对这个项目很不“感冒”...

北京事儿,您来点题,我们来调查


河北省丰宁满族自治县小窝铺村,夜幕降临,新修的广场上村民们跳起了舞。刘静看看热闹的广场,再看看广场边空空如也的垃圾池,决定跟村民们谈谈多用垃圾池的问题。

刘静走进一户人家,试图加入几名农妇的对话:“你看我们那广场修好了,跳舞跳得多好,你们也多用用呗。”农妇们点头赞同,刘静话锋一转,“然后那垃圾……”

“我们到广场锻炼锻炼去!”一名农妇搭话道,刘静赶紧接上话茬儿:“对,锻炼身体多好啊!我们那垃圾……”

“我们没事儿就上那儿蹦去!”另一名农妇说。

“生命在于运动嘛,垃圾池建好了咱也……”

“这广场建好了真得谢谢你们,鼓掌!”说罢,农妇们拍起了手。

迟迟无法进入正题,刘静有些尴尬。“其实村民们都知道环保是好事,但是都不愿意正面去谈这个事儿。”

刘静是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大都市饮用水源地可持续保护项目的项目官员。2014年,该项目将小窝铺村选为北京项目组的试点,力图解决生活垃圾和农业污染对水源的威胁。

然而,环保带来的负担,让村民们对这个项目很不“感冒”。

冰一化满河垃圾就冲走了

“我第一次来小窝铺的时候,河都冻上了,上面盖了一层,全是秸秆、牲畜的粪便和生活垃圾。”刘静2014年初第一次来到小窝铺村,一条小河从西北方向发源,流经这里后先后汇入汤河、潮河,最终进入密云水库。


(供图:绿艾记录龚志华)
“我当时就问村长这些垃圾怎么办?村长说,你不用担心,等到了春天冰化了,就全部冲下去了。”这个回答让刘静惊讶不已,“那这垃圾最后不就到了密云水库吗?”

村长回答,没事儿,北京人民喝我们的水,也应该接受我们的垃圾呀。刘静哭笑不得。

据IUCN统计,北京市每年用水量约为40亿立方米,其中有接近一半来自于密云水库的供给,而像小窝铺村这样的上游水源地,正面临着生态系统退化、化肥农药及农村生活垃圾引起的污染增加和水质恶化。

2014年,IUCN对密云流域所有水源地的生态状况进行了普查,将存在的问题、已有的解决手段进行了汇总,选择了若干优先小流域实施“以自然为本”的解决方案。



“IUCN关注密云流域已经有20年了,所以我们知道污水处理厂等传统手段没法解决水源地的污染问题。必须想一些新的方法,利用当地的生态系统把这些问题就地解决,我们管这个叫‘以自然为本’的解决方案。”

为什么传统手段无法解决水源地的污染物问题?因为水源地基本都在农村,农村不具备将水汇聚起来的条件,如管道;同时也缺乏汇水的可能性,如生活垃圾、农药残留一旦碰到下雨的状况就会四处流散,无法汇聚。

  刘静告诉北京晚报记者,密云流域的关键流域点其实没有工业污染的问题,都是农业生产和生活垃圾导致的面源污染。农业污染问题在冬季并不明显,因此她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根本没人管的生活垃圾。

“让人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村民们完全是故意扔在河道边上的。”刘静做出的这个判断,来自于修好后却无人问津的垃圾池。

建了垃圾池没人愿意用

刘静不停地试图聊垃圾池,农妇们则不停地岔开话题。这让她想起2015年初项目组将小窝铺村定为试点后,跟村长提议修垃圾池时村长的态度。

“刚开始我们就想得很简单,跟村长说我们给你们修个垃圾池吧,你让大家把垃圾往里倒,就别再往河道里扔了。村长就直接拒绝了,说你们不用修,没有用的。”

除了村民们难以改变的生活习惯外,更深层的原因还是使用垃圾池可能带来的经济负担。“村民的想法是非常直接的,他们会去想我做了这件事将来会有什么后果。其实村民们多走两步路把垃圾扔到垃圾池是可以的,问题在于,垃圾池满了之后怎么处理?”

一旦垃圾池投入使用,短期内项目组会提供垃圾清运的资金支持,但这种支持不会是永久的,届时,垃圾清运的成本又会落到村民的头上。

“最后的花费还是得村民来出,所以他们索性就不去用。在谈到垃圾池时,他们也都知道这是件好事,但是没办法进一步配合你,因为配合你就意味着他要出钱。”


(供图:绿艾记录龚志华)
然而刘静无法指责村民们,因为村民们为了水源地保护已经牺牲了很多——当地有钼矿,但由于采矿业污染很大,将对水质造成严重影响,所以开采不被允许。村民们的收入来源仍然是:种玉米、养牲畜、采蘑菇,再加上国家生态公益林给集体的一些补贴,人均年收入不到2000元。

在疲于应付生计的现实下,不愿意再为环保付出成本是人之常情:“我不能说因为我做的这件事特别好,你就得跟我一起做。”

刘静和项目组的同事们思索着,如何在不给村民带来额外负担的前提下,让垃圾清运获得可持续的资金来源。此时,春天即将到来,农业生产带来的污染将成为刘静和项目组面临的第二个问题。

“我们就想要个广场”

冬去春来,小窝铺村新一年的农业生产即将开始。除了播种春玉米,村民们还要把菜给种上,而有些农地就在河道边上。冬天来时没有看到的农业生产污染问题,正在逐渐凸显。

“一旦下雨,附近农地里的农药、化肥、除草剂就直接冲到河里去了,而且好多农药瓶子就在河上漂。”项目组想要在河道边建立一个河岸缓冲带,种上多种本地植被,对污染物进行拦截和降解。但建立河岸缓冲带,就意味着要挤占村民们的农地,村民们会答应吗?

“做水源地保护项目的过程中,我们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要知道村民们的需求是什么。”在跟村长提出由IUCN出资修建垃圾池时,村长曾说:“有那钱还不如修个广场呢!”

刘静明白了,村民们想要一个活动场所,于是她提出了一个方案:由村长出面协调,将河道边的集体土地划出来建河岸缓冲带;作为回报,项目组给村里建设包括广场、垃圾池、公厕在内的基础设施。


(IUCN为小窝铺村建的广场)
村长同意了。很快河道两岸的土地空出来了,项目组在缓冲带上种上了蓝花鸢尾、黄花鸢尾、胡枝子等五六种本地植物。

(最初的河岸)
(修整中的河岸)
(初具规模的河岸缓冲带)
到2015年8月,缓冲带已经初具规模,长成后的植被对农药、化肥和除草剂的污染去除率可以达到30%至50%。

“相当于我们双方做了个妥协或者说达成了一种双赢。”刘静告诉北京晚报记者,这种方法叫“水源地综合治理”。即做生态治理时,不能只想着生态的事,而是要想能为村民做点什么,让生态治理和当地发展协调起来。

这个思路在垃圾池运行上也见效了:小窝铺村有刺绣的传统,如果能为这些具有乡土特色的刺绣找到稳定销路,垃圾清运不就有钱了吗?



“小窝铺村的垃圾清运,是每个月雇一辆垃圾车把垃圾运走,每个月100元,一年就是1200元,所以我们第一年的目标就是,筹到这1200元。”刘静向北京晚报记者展示了第一批餐桌垫刺绣作品,“已经有三个被买走了,这还是没经过设计的最原始的,如果经过了设计,会更受欢迎。”

“城市人关心的是饮水安全,乡亲们关心的是生计问题,只有想办法提高他们的收入,才能可持续地保护好水源地。”刘静说。

“可持续生计”概念最早见于20世纪80年代末世界环境和发展委员会的报告。1992年,联合国环境和发展大会将此概念引入行动议程,主张把稳定的生计作为消除贫困的主要目标。

发掘所有人的环保动力

“我们年级的人毕业之后还从事这个方向的,可能都不到一半吧。我一直在这个领域,除了机遇之外,真的是觉得做这些事比较开心。”1985年出生的刘静从清华大学环境学院毕业后,先在一家上海企业做了两年的企业社会责任工作,之后加入IUCN回到第一线。

“在企业就是坐在办公室看项目进展,回到一线之后能去主导项目。”大都市饮用水源地可持续保护项目一共有六名工作人员,大多具有环境工程、水利等相关学科背景。


(供图:绿艾记录龚志华)
“跟其他一些侧重环保宣教的NGO不同,IUCN其实是一个偏学术性的组织。我们的强项是项目规划,利用我们的专业知识规划项目,跟当地的政府、公益组织、企业、村民一起去合作。”

刘静告诉北京晚报,密云流域的工作获得了林业部门的支持,而在广东嘉泉流域的工作,其实是受到了达能中国的邀请:达能希望在当地取水,但无法和村民达成一致。

“我们过去后建立了一个四方平台,村民代表、政府、达能和IUCN,以后所有跟水源地有关的事情都由四方来沟通。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这样既能保证水源地的质量,也能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供图:绿艾记录龚志华)
“企业做环保的创新性和资金是比其他方面多的,但企业的环保动力一直没有被认识到:企业什么时候会积极地做环保,甚至比NGO、政府更加有干劲儿呢?”

嘉泉的实践给了刘静答案,而这种伙伴关系将在更多试点推广。

水源地保护项目进行了三年,刘静最大感触是,100%付出很难获得100%回报。“但所有人都很坦诚,他们想要什么都会很明确跟你说。只要你做到了,他们也会尽力做到你想要的。”

北京晚报/白歌  供图:除特别标注外,均来源于I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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