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用慢,享受生命

 

体会慢的滋味...





给研究生上课时我讲到我的老伙计村上春树,讲起他的短篇集《再袭面包店》中的《象的失踪》。故事很简单。日本一座小镇饲养的一头老得“举步维艰”的大象忽然失踪了,失踪得利利索索。若是小猫小狗倒也罢了,而体积如山的大象失踪无论如何都匪夷所思。于是我让研究生们写一篇小论文,论述大象失踪的原因和意义。大部分人的论述都中规中矩,都在意料之中。

正当阅卷的我为此阅得人困马乏之时,“蒲公英”出现了!一位研究生写道:失踪的大象乃是村上春树的图腾(象图腾!)——大概村上骨子里想做一只大大的、特立独行的、老实安静而又孤傲任性的大象,有自成一体的思想和价值观,追求灵魂的独立和自由,某一天对象舍或围栅感觉不爽了,就招呼也不打地失踪了,以此表达他对这个越来越急功近利的世界的不满和担忧。

尤为难得的是,这位研究生还从性格沉静、喜欢慢节奏的大象(或村上)的赏析过渡到对“慢美学”的描述和向往。她为此引用了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通常认为这首诗表达的是诗人对远方妻子的深情思念。但换一个角度,便不难发现其中更值得玩味的情境:一个人听着窗外夜雨思念另一个人会是怎样的景况、怎样的心境?如今还有谁会谛听一场夜雨?会在夜雨淅沥声中思念远方的某个人?

是啊,时代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人们对巴山夜雨的美学憧憬,大自然被掀开了“天灵盖”,一切被赤裸裸置于充满功利性的冷酷目光的审视之下,一切被钉在“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的座右铭中,一切被绑在风驰电掣顷刻万里的时代高铁之上。没有人品听夏夜雨打芭蕉的声韵,没有人细看冬日六角奇葩的舞姿,没有人仰观月亮上的嫦娥和玉兔。更没有人静静等待山溪缓缓汇集,只想游览千岛湖风光;没有人默默等待青卷黄灯的长夜,只想发表论文评职称;没有人慢慢等待爱情的种子缓缓发芽,只想偷食禁果。

慢成了一种消耗,一种奢侈,一种乖张。一句话,成了不合时宜的大象。殊不知大凡艺术、大凡美都源于慢,都同慢有关——花朵绽放之前,要慢慢忍受风雪交加的寒冬,彩蝶展翅之前,要在黑暗的茧壳中慢慢等待……

看到这里,想到这里,我陡然想到了自己。多少年来自己也是不是跑得太快了?课一节接一节上,不曾停下来回头欣赏课堂上的风景,而意识到时,已经上了三十年;书一本接一本译,连译了多少本都忘记数了。某日上海一所大学的博士生发来拙译一览表,这才得知已经译了七十多本,仅村上就译了四十一本。文章也一篇接一篇写,刚才数了一遍,已经写了三百九十一篇。甚至岁数都忘了。一直以为自己仍三四十岁,而蓦然回首,早已年过半百!

人生就像一条看不到终点在哪里的路,甚至会看不清下一步要去的地方。这让我胆怯,更让我担心未知的一切。但无论我有多么担忧,未来,已经在路上等着我了。

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总是希望能够看透这世间的一切,尤其是人心,让我能够对所有的人和事都了若指掌,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慌了手脚。可是世事往往事与愿违,我不但不能看透别人,就连自己都有点看不清楚,以致于我不敢尝试,不敢挑战,只能蜷缩在阴影里等待光明。

我非常渴望能够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么我就能够洞察先机,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可是,这只是我的一个美梦,美得不可能会实现。所以,我不敢做决定,宁愿把决
定权交给别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从别人的安排,也不愿意承担做错决定的后果。确切地说是我不敢承受旁人责怪的眼神和言辞,还有自己心里的后悔。

然而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我渐渐明白我的担心是无意义的。因为不论我是担心还是无畏,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该承担的后果还是要承担,不是我想逃避
就真的能躲开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束缚自己的心,畏首畏尾地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倒不如抛开一切顾虑,遵循心中所想,尽情地去做想做的事情,坦然地接受所
有后果。

未来,早就在路上等着我了。我要做的不是担心未来的境况是好是坏,而是努力地走好脚下的每一步,好让未来的自己不会责怪现在的自己不够努力。未来就在那里,我始终都要去经历的,那就带着一颗无惧、坦然的心去迎接属于我的未来。

文 | 林少华

摘自《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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